雪丹国历26年,冬
我叫哈兰德,是雪丹国的一名普通牧民,新婚燕尔,我与美丽贤惠的妻子若兰在木屋里围炉而坐,听着窗外的风雪呼号,邻居麦西亚讲述着这片大路上古老的传说,岁月静好……
“几百年前,从未知的汪洋上驶来一艘小船,风雨交加,摇摇欲坠,船上仅剩十几人,有男有女,面黄肌瘦。和现今一样,那时也是个寒冷而要命的隆冬,这艘船上人们的命运掌握在雪神的手中。”麦西亚喝了一口麦芽酒,清了清沙哑的嗓子,继续讲道:
“所幸雪神仁慈,派遣风使前来指引他们的航向,将这艘船吹向了定海礁,这是一片广阔的礁石,礁石阻断了从西北到东南、从东北到西南的两条海道,连通了东西南北四片大陆。不过,现在礁石早已被海浪淹没,四方大陆被海道分割,谁也不知道那块定海礁是否真的存在于世上。”
“船上的人们熬过了漫漫长夜,迎来黎明。众人在朝阳的照耀下商议将来的归宿。待在这块大礁石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放眼望去,四片大陆景色各异,物产丰富,很是诱人。于是,船上的人们分成了四波,依照各自的性格与喜好决定了前往某一片大陆。”
“东部大陆浅滩多布,林木茂密,热衷探险和航海的人选择了东部,他们以渔樵为业,发展出了独具特色的海上事业。一百多年前,在渔民之首、樵夫之首和商人之首的三位首领联合下,成立了‘勾骊国’,如果我没记错,今年是勾骊国历167年,建国已历五代,可谓悠久”。
我那年轻而天真的妻子早已听得入迷,被麦西亚讲述的故事吸引了,接下话茬问道:“哇,我们雪丹国历才到26年,勾郦国的零头都比我们多啊,他们应该是这四方大陆上最古老的国家了吧?”
麦西亚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姑娘果然还是年轻,如果你和我一起去过南方大陆就不会那么讲了。”
我也很好奇,问麦西亚:“那南方大陆又是怎样的情形呢?”
麦西亚酌了一杯酒,目光定格到了矮木桌上幽幽的油灯上,露出了沧桑而深远的神情:“南部大陆地域广阔,一马平川,土地肥沃,气候宜人。当年定海礁分别时,选择前往南部大陆的人们是船上最有智慧且温和的人,他们一到南部大陆,就像神明施法那样,把宽广的平原变成了无尽的耕地,三百年前的南部大陆,农业文明已到达了相当繁荣的程度,于是他们共推一位领袖为王,成立建隆国,今年是建隆国历321年,若不是我在11年前曾经远赴建隆近海打渔,我根本不会相信建隆国真的如传说中那样的富丽堂皇。”
“哈兰德,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我也想见识一下建隆国的景象,我不想一辈子老死在这片雪原之上。”妻子若兰目光灼灼,握着我的手恳求道。
我看着妻子扑闪着漂亮的睫毛,那种感觉怎能让人拒绝呢?我亲了一口她的面颊,在她耳畔答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让你这辈子去建隆国长长见识。”
“哈哈哈哈哈……年轻的夫妻就是恩爱啊,不像我和我家那口子一样,早就相看两厌了,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麦西亚捋着他那散乱的胡子,眯着眼大笑着。坐在一旁的他的妻子正织着毛衣,啐他家老头子了一口,翻了个白眼,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吃百家饭长大的弗兰明是个十五六的小伙,也在常来我们的木屋里听故事,这时的他对我和妻子之间的浪漫毫不关心,只想继续听故事,于是催促着麦西亚继续讲。
麦西亚抿了一口酒,继续讲:“北部大陆虽然建国没有前两个时间长,但他的魅力丝毫不亚于那两个国度。北部大陆矿产丰富,南边又有部分草原,盛产良驹,那里出产的矿石可以打造出这四方大陆上最精良的耕具、建筑和兵器,所以民风剽悍。当初选择前往北部大陆的人是船上最英勇好斗的家伙。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在北部垦荒自然比东部和南部要艰难些,所以迟迟没有建国。加之时常内斗,所以不太平稳。直到80年前,有位强有力的英雄,一手执剑,一手握书,声称‘圣神’降世,开创特兰达教,以武力征服北部诸城,用宗教的名义收服人心,建立柏丝国,今年已是柏丝国历80年,除却南部一些草原部落和东边的一块掌握在勾骊国渔民首领的领地尚未征服,基本已趋于一统。”
少年弗兰明对柏丝国产生了极大兴趣:“等我再大一点,我一定要去柏丝国看一看,见识一下那位英雄后代的威风。”
麦西亚掂着一片黑面包,咬了一口,弯着眼角说:“去吧,年轻人就应该多见识见识,现今的柏丝国君主,正是当年那位英雄的次子,烈朗二世。据说他杀兄夺位,继承亡父遗命,立志一统北方。颇似他父亲的作风。”
麦西亚的妻子说:“要我说,我还是最喜欢我们自己的这片土地,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当年选择前往这片西部大陆的是最吃苦耐劳的朴实的人,我们的先祖团结一心,在这片不易生长粮食的土壤上撒下希望,牧马牧羊,西边的森林赐予我们浆果,东边的浅滩赐予我们海鲜,南边也有矿山,照样不也建造了高大的王宫?在26年前的新年晚宴上,两族族长饮酒打赌,狼族输了游戏,鹿族获胜,两族人都心悦诚服的拥立鹿族长可克薛兀为王,建国雪丹。年轻人,并不是我们自己国家的历史不悠久,只是我们先祖认为没有必要,大家都和谐幸福,谁也没想要当王而已。”
麦西亚开口道:“老婆子说的这句话是我为数不多赞同的话,我风里来雨里去的闯荡在四方大陆之间,多少也尝了些酸甜苦辣,到头来,还是最爱我们脚下这片雪原呐……”
雪丹国历29年,秋
此时正是牧民们大获丰收的季节,秋高马肥,牛壮羊胖,我和怀了孕的妻子若兰同邻居们载歌载舞,祈祷着金秋风调雨顺。忽然一阵马蹄声从西边传来,是我们雪丹王的斥候,斥侯下马,传达王的诏令:
“北部柏丝国近日征讨北方大陆的南边草原部落,为防柏丝军进犯我雪丹国境,现征召民夫前往北境修筑寨堡,三日内启程!”
这个消息如同一滴水落入杯子里,泛起了涟漪。牧民们议论纷纷。
已经成年的弗兰明手执马鞭,慷慨激昂的说:“族人们!我生来便孤苦无依,全靠各位乡亲施舍才得以成人。现今我族遇事,自当有人奋勇当先,我无牵无挂,仅有这胯下一匹马和腰间的一壶酒,不似众位乡亲养儿奉长,操持家务,故我弗兰明先走一步了!”说完,健壮的弗兰明扬鞭而去,追随斥候前往了北方。
我的妻子若兰担忧的说:“今天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为什么我觉得如此压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危险或不幸要发生了一样。如同一只绵羊来到昏暗的森林前,不知林中到底有多少只狼?”
麦西亚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嬉笑,一脸严肃的望着北方,说:“是战争。这种感觉,是战争带来的压迫感。我们雪丹国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立国之后没有,立国之前也没有,所以,我们的族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战争。”
“战争?什么叫战争?”若兰转身望着麦西亚,双手紧握着。
麦西亚说:“战争就和打猎差不多,只不过,敌国的军队是猎人,而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是猎物罢了。”
村落里虽然依旧燃着歌舞时的篝火,却没有再响起歌声。
雪丹国历30年,冬
每年的秋去冬来之际,四方大陆之间的海道会退潮,每个大陆之间会有近五十多米的海床裸露出来,从而形成一座天然的桥梁。不过,东西和南北之间的大陆不会互通,也就是说,勾骊国与雪丹国,建隆国与柏丝国之间不能直接连通,四国的交界海面,就是传说里当初那个定海礁,现在称之为定海区。
我与村民在去年秋天一同前往了雪丹国北方边境,与柏丝国之间的海床已经显露了出来,我们在此修筑城墙,以防不测。
雪丹国常年与风雪为伴,冬季尤为凛冽,泼水成冰,哈气成霜。我们在野外用从雪丹南部矿山开采来的矿石,进行着我们并不熟悉的工作。夜晚,来自不同村落的村民各自聚成一堆,架火取暖。我把从家里带来的牧羊杖夹在怀里,上面的风铃是若兰的嫁妆,风吹铃响,勾起了我对妻子的思念。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隔三五天就有斥候从对岸过来,带来北方的消息,不过这不是我们所期盼的。我们最期盼的,是从后方来到前方的斥候,他们将会为我们带来家里的讯息。
这天,一名来自我们村落的斥候带来了消息,我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母子平安,若兰希望远在北境的父亲为儿子起个名字,并期待着我早日回家。
我欣喜若狂,周围的邻居们也都替我感到高兴,我在雪地上来回踱步,脸色红润,全身充满了精神,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为儿子起个什么名字好呢?思前想后,看到了雪地上被我踩出来的脚印,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齐律哥”,雪丹语意为“雪降祥瑞”。好!就这个了。
三天后,北境的城墙几乎已经完工了,官员告诉我们,只要在此再修筑一座塔楼,用来安置弓箭手,北境便再无忧虑,我们也就可以回家了。我们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很高兴的,对塔楼的早日完工充满了期待。
雪丹国历31年,春
塔楼的地基已经打好了,预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建成,营地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害怕了一年多的敌人始终没有到来,无疑是值得庆幸的。牧羊杖上的风铃在春光里微微摇曳,绵羊发出了慵懒的叫声,仿佛回到了家乡……
一天中午,从西边过来了一队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手里要么拿着长矛,要么拿着弓箭,身上还穿着很像样的制服。我们都在观望,看着也不像是打猎的人,是来干嘛的呢?
麦西亚说:“是军队。这些男人是专门用来保卫我们,对抗敌人的。不怪你们没有见识,实在是我们雪丹国太和平了,国王从来没有组建过军队。”
村民们都很开心:“雪丹王很爱我们,专门派军队过来保护我们呀!”
唯独麦西亚和官员没有笑容,事后我们才知道,我们高兴太早了。因为,军队的到来即意味着战争的到来。
这些被称之为军队的人,在我们营地附近驻扎了下来,弗兰明主动申请入伍,将军发给他了一柄剑和一套制服,弗兰明也成了士兵……
当夜,初春的风依旧很不客气,侵犯着我们的身躯,由于月亮被乌云遮蔽,皑皑白雪也暗淡了下来。
第二天,一名斥候飞马来报:“柏丝国已征服草原部落,正集结骑兵准备南下,先头部队马上就要过来啦!”
村民们慌张了起来,官员立即组织我们加紧修筑塔楼,士兵们前往城墙上,准备应战。
我们的动作比平常快了许多,锤凿斧砍、乒乒乓乓不绝于耳。
官员扶了扶自己的红色毡帽,紧紧攥着手里的长剑:“勇士们!你们是雪丹国的精锐,是狼族的骄傲,是鹿族的荣耀,是身后千百族人的依靠!不要畏惧敌人,握紧手中的长矛与刀剑,勇敢的战斗吧!”
士兵们的士气被鼓舞了起来,这时我才仔细看清,我们大约有二十名长矛兵,十名轻骑兵,十名射手,总计四十名战士,披坚执锐,装备精良,严阵以待。还有一架投石机摆在我们营地之中,就等塔楼建成之后,投石机架在高塔之上,我相信,敌人就奈何不了我们了。我们都是这样想的,于是,村民们加紧手中的动作,只为赶快修好塔楼。
柏丝国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居然是重装骑士!
“放箭!”官员下令。射手们瞄准敌人开始射击。可是,柏丝国毕竟矿产丰富,甲胄精良,武器完备,箭矢打在柏丝骑士的装甲上不起作用,更多的箭矢则直接被盾牌挡掉了。三名骑士来到墙下开始拆墙,放眼望去,又有几名柏丝长戟兵正从北部向这边赶来……北风呼啸,浪花涛涛,晴冷的初春里,日光映照在剑戟之上闪耀着刺眼的光芒。一只劲头十足的箭镞楔进了一名长戟兵的咽喉,鲜红的热血洒在裸露的海床上,这场战争中第一名逝去的柏丝兵融化掉了今年雪丹国的第一处积雪。遥望东北方向,草原上的狼群正在尸横遍野的大地上大快朵颐。东部的秃鹫闻到了西方的血腥,已经展翅翱翔。
雪丹国历31年夏
塔楼还剩最后一处就可以完工了,然而石料的匮乏让我们暂时无法动工。自从柏丝国向我们发起进攻,到现在,月亮已经圆缺两次了。城墙濒临坍塌,战士已经伤亡过半,海水涨潮正渐渐的快要淹没掉裸露的海床了。寒冷的北风被裹挟着生机的东风驱散,牧草又要开始茂盛了。
正如天上的日月,北境的状况喜忧参半。我们顶住了最难熬的冬春季,胜利仿佛就在眼前。然而斥候带来最新的消息,柏丝国已经集结了全境的骑士,要向我们发起最后一场进攻。不论星星点点的步兵,单是装备精良的柏丝骑士的数量,就已经超过了我们雪丹守军的五倍。柏丝不愧是军事工业强国。
年轻的弗兰明经过这场战争的洗礼,已经褪去了稚气,变得成熟了许多。对于本就年龄不小了的麦西亚,战争与劳役让他显得更加衰老了。
这一天,我们肉眼可见,对岸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与马。尔后,只听见一声号角响起,那些人影与马蹄声便快速的向我们靠近了过来。
虽然我们雪丹国的士兵人数稀少,装备粗劣,不过我清楚的看到,他们的眼神是坚毅的。
东风在这一天变得紧急了起来,海床上的海水已经没过了马蹄,我深知,只要挺过这最后一场战斗,我们就能继续与牛羊为伴,同妻儿共眠了。我们这些村民也纷纷拿起了棍棒、铲子,走上了残破的城头,与战士们并肩而立,凝视着北方。
“族人们!看东面!”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呼喊,我们顺着夏风的方向望去,东面的海上,不知从何时出现了一艘艘大船。架长桨、鼓风帆,旌旗蔽日,曲折蜿蜒。
“那究竟是哪里来的船?”人们的目光暂时被东面连绵不绝的战舰吸引了过去,北面的千军万马似乎已经不值一提了。
麦西亚定睛看了一会儿,从他那沙哑的嗓子里发出了三个字:“勾骊国”。
我们这些牧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雪原,自然不认识别国的船只,唯有见多识广的麦西亚能够认出来船帆上,那画有黄色图案的含义。
“那……究竟是敌是友?”当我们刚刚发出这个疑问的时候,从船上投出的鱼叉已经告诉了我们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