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桂却讳莫如深地瞥了陈四九一眼。
此人为何会在此地事先藏好刀?
那岂不是说,这个砦子他虽没选,却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因为周遭几十里,只有这一个小砦子可以休憩。
到底是谁在算计谁?
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陈壮士,我知晓了。”
说着他唤来几个猎户,站在上风口,对着对面崔莹等人大喊。
下方敌阵中,崔莹咬着牙眼眸闪烁,本来按照他计算,破头潘才是大杀招,以他们这些人在前方主攻,破头潘率六十名火铳手在后方包抄,必能一战功成,生擒江陵大君。
可惜……
他咬牙看了看周围的绿睛回回,对手下高丽武士使了个眼色,手下见状,纷纷围拢过来,持着腰间刀剑,面色不善盯着周围绿睛回回马贼。
李成桂大喊道:“那边的绿林兄弟,我乃是大元双城大总管李子春之子,我愿出十两沙金,请你们退军!”
以汉语,蒙语,回鹘语分别喊了一遍。
崔莹身边的绿睛回回马贼,纷纷意动,马队躁动起来。
这帮绿睛回回,本就是大元从中亚,西亚等地征召过来的雇佣军,钦察卫,阿速卫,大元因为权臣当道,皇帝的怯薛军多用外人,如忽必烈因为是抢了自己兄弟阿里不哥的皇位,所以草原蒙古人都不支持他,他的近卫怯薛军全都是汉人,要么是更西边的钦察人,阿速人。
忽必烈之后的大元皇帝,近卫军也多是外族。
这帮人都是有奶便是娘,也没有任何信义可言,谁给钱粮赏赐,便给谁打仗。
他们大多信景教,金发碧眼,也就是绿睛回回。
有绿睛回回马贼首领,当即和自己手下商量起来。
崔莹大怒,他见李成桂离得近,拿起自己弓箭来,拉满了弓箭,对着李成桂远远射出一箭,可惜的是弓箭劲道虽足,李成桂却离的比较远,落在了李成桂身前三四丈处。
“李成桂,我誓斩汝!”
他大喝道。
李成桂也冷笑一声,他眸子闪烁,见陈四九正在跟张玉他们交代,心中暗咐,陈四九这人应该听不懂高丽语,不由得面色一松,心头盘算起来。
那边,绿睛回回马贼首领,直接伸手问崔莹要钱。
“你!”
崔莹大怒,身边的高丽武士们也是纷纷将刀剑对准了面前的绿睛马贼,而倭国浪人却选择中立,他们本身在陈四九的照顾下损失惨重,此时全都在旁边看戏,但是担心崔莹死了拿不到钱财,所以也有意无意防护着绿睛马贼。
“给钱!”
绿睛马贼首领会汉语,言语粗犷,也没有任何废话。
“阿西把儿,你们这些混蛋!”
崔莹手下的高丽武士都是高丽王城开京的贵族出身,是高丽王身边的侍卫,此刻见这些绿睛回回马贼背信弃义,当场反水,气得破口大骂。
而那些绿睛马贼见状,直接把弓箭对准了崔莹等人。
眼见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慢着!”
崔莹咬着牙,挥挥手示意身后的随从拿出一些银子来,高丽国也通行大元宝钞,只是这个时代的大元宝钞早已变成了废纸,根本不值钱,所以绿睛回回只认金银。
又拿出一些金子,那绿睛马贼首领掂量了一下,感觉差不多回本了,这才牵转马头,准备离开。
临行前,他转身道:“既然收了你的银钱,我也告诉你一件事,那帮汉人马贼,正在周围埋伏,准备等你们杀的脱不开身时候偷袭。”
他说道:“我们钦察人收了钱讲信义,若是你死了,我可以帮你收尸,如果你被俘虏,我们可以派人帮你家人传信,用金银来赎身,不把你卖去做驱口。”
崔莹身边的高丽武士怒极,就要发作。
崔莹却拉住了他。
他冷哼道:“镇定,这帮绿睛回回好歹给了我们一个重要的信息。”
等绿睛马贼走后,他转过身来,拔出腰间的刀,喝道:“他们只有十余人,我们还有五十余人,再冲杀一番,若是成功就看此战,若是不成功,我一个人回开京接受处罚。”
此话也暗含威胁。
意思是,如果抓不到江陵大君,这些高丽武士回去后大部分都得死,要么战死在这里,要么回去受死。
身边高丽武士咬牙叹了口气,对视一眼,开始准备。
他们行动迅速,当即拿着独有的高丽圆盾,举起火把,组成了方阵,前面是持刀和盾牌的盾牌兵,倭国浪人,后方则是高丽弓箭手,向着小砦攻去。
“来了!”
小砦中,陈四九和张玉都是眸子一缩。
先前制作的防御工事,在床子弩轰击下大部分被毁,这回高丽武士们亦步亦趋,将盾牌举着,先破坏猎户们布置的陷阱,将那些陷马坑,还有各种捕兽网全都砍掉,距离小砦已经很近。
“射!”
张玉大喝一声。
打捕户们纷纷举起弓箭射击,专门射高丽人的脚和头顶,这些打捕户常年打猎,箭法极其准,几个猎户先射头顶,引诱高丽武士举起盾牌防护头部,剩下的却用箭矢射击他们下身。
噗噗噗!
只消一轮射击,便有四名高丽武士被射死倒地。
那边的高丽武士不愧是高丽开京王城护卫高丽王的精锐,战阵残缺后却也没乱,旁边递补上来,小跑着前进,几轮冲击之下,赫然已经冲到了小砦跟前。
到了这里,弓箭已然没用,高丽武士和那些浪人已经举起刀剑,哇啦啦呼喊着准备近身肉搏。
陈四九看了看身边众人,心中估计,对方起码还有四十人能战,自己虽说可以力拼,但没必要,冲在前面那些倭人刀法犀利,猎户被近身后明显不是对手,而且就算能把这四十多个高丽武士全都解决了,后边还有黄雀在后,那个破头潘以及那伙绿睛回回可不是好人,他扭头看向江陵大君,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他,将他拉到外面,喝道:“勿动!”
“你们不就是要他嘛,我给你们!”
陈四九中气十足,这一声呼喊自然有用。
众高丽武士和倭国浪人,都停下刀剑,惊疑不定地看向陈四九。
江陵大君王祺脖颈被陈四九捏着,陈四九沉声对身边的张玉说道:“等会我将这伙高丽人引开,你们猎户就走山路各自逃命去,那李成桂不可靠,张玉兄弟,江湖路远,我们就此别过。”
张玉连忙点点头。
陈四九深吸一口气,将王祺捏着脖子走出小砦,前方已经攻来的高丽武士们纷纷躲避,缓缓将他围在中间,陈四九抓着王祺的脖颈,到了小山丘下较远的地方后,看向举着盾牌忌惮地盯着他的众高丽武士,喊道:“你们的首领呢?”
崔莹绕开众人出来。
他盯着陈四九,厉声道:“你是个胆子很大的人。”
“说出你的名字,我将会亲自斩了你的头颅,做成溺瓠!”
陈四九哈哈大笑,道:“你们这帮高丽人真是搞笑,你要能杀我早动手了,何必比比,你肯定很好奇我为何要帮助李成桂吧?我告诉你,我也是被那王八蛋骗了,他说你们要杀了我手里这个江陵大君,请我保护他,但是我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儿。”
崔莹眼神闪烁,道:“我们胆子再大,还没到直接杀了江陵大君的地步,那李成桂想要借助我们高丽人的手,摆脱他背后的蒙古主子。”
陈四九咧嘴道:“既然这样,我们各取所需,我将这个王祺交给你们,你们带着他走吧,我们两不相欠,如何?”
崔莹眯着眼点点头。
背后的手却对着周围的高丽武士倭国浪人们使手势。
陈四九将江陵大君王祺一把推过去,随后拿出背后的陌刀,挡在身前,缓缓往后退去,而前面那些高丽武士和倭国浪人们,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缓缓迫近,一副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动手的模样。
陈四九深吸一口气,心头忍不住还是有些紧张。
他猛地大喝道:“放箭!”
这一声呼喊震慑人心,众人听的心头大震,又被他前面箭法威慑,忙将盾牌举起,而身后的猎户们果然依言射出箭矢,顿时射的高丽武士们纷纷后退。
“快跑!”
陈四九又大喊一声,朝着密林中跑去,边跑边撤,得益于昨日下雪,这里的山林泥土很泥泞,马儿无法在密林中冲击,众猎户先用弓箭火力压制,将高丽武士和浪人们射退,随后边射边退,往密林深处离去。
崔莹气得暴跳如雷,厉声喝道:“给我追,一定要杀了那个大汉!”
众高丽武士和倭国浪人纷纷盯着陈四九猛追,尤其是倭国浪人,他们被陈四九射死了好多,有血海深仇,此刻紧盯着陈四九狂追。
后面的小丘山势很平滑,并不陡峭,但是跑起来不容易,陈四九边走边射,抬手就有,一箭一个倭国浪人,吓的那些高丽武士纷纷躲在大树后面不敢来追,陈四九心头大喜,正准备跑走,却见那妙龄少女奇承娘,被那个小侍卫王不花护卫着,正跟一个倭国浪人厮杀,那倭国浪人明显武力更强,几刀劈砍,直接把小侍卫王不花砍得盾牌碎裂,口齿溢血,单膝跪地拿着刀剑护卫着奇承娘。
但是那倭国浪人却浪荡的笑着,眼睛放光,桀桀怪笑盯着奇承娘,不准备下杀手。
奇承娘此时虽吓得浑身发颤,鬼使神差地看到了陈四九,喊道:“大人,救我,救救我们!”
陈四九看了她一眼,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却摇摇头道:“不妥,二师傅说过,乱战先杀圣母,这女的一股子圣母味儿,此事不溜更待何时?”
说罢扭头就往旁边跑去,他箭法奇准,虽说有二三十人来追,一箭一个倭国浪人,再一箭一个高丽武士,那伙高丽武士虽说悍勇,也被这点杀吓坏了,不敢来追,陈四九心头冷笑,将陌刀背着,转而跑到大道上,抓过先前看上的李成桂的那匹混血汗血宝马,骑乘而上,吁地一声一扬马鞭,马儿吃痛,狂奔而去。
身后还有几个高丽武士来追,陈四九仗着自己箭术,回头便射,吓得追杀的高丽武士仓惶逃走,不敢再追。
“终于……”
他心头大喜,稍稍放松,忽然砰一声枪响,自幼习练火铳的陈四九哪里不知道这是火铳,忙低头闪躲,谁料胳膊剧痛,已然被火铳的铅弹射中,他侧头看去,李成桂面色冷厉,身边站着那马贼首领破头潘,举着火铳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随后……
砰砰砰!
十余支火铳齐射而来,幸亏李成桂的马快,不然陈四九当场就要被射成筛子。
他大骂一声,此生若是有机会,誓要将李成桂这王八蛋噶了,阉掉送入宫中当太监,随后狂打马鞭,策马狂奔,往官道疾驰。
李成桂这匹混血的汗血宝马,乃是价值千金的名驹,奔驰电掣,没过多久跑出老远,陈四九只觉得胳膊火辣辣的疼,显然那铅弹上面有毒,他只觉得自己脑袋模糊起来,只能跟着马儿一路狂奔,那马儿在官道跑着跑着,冲入了茫茫大草原,似乎是岭北,大元的上都开平方向,影影绰绰,陈四九看到面前似乎有一座驿站,心中方才升起一阵欣喜,胯下的混血汗血宝马忽地停下,轰然倒在了地上,四肢抽搐,口吐血沫,瞪大马眼已去了。
陈四九俯身看去,发现这匹混血汗血宝马早已中了火铳铅弹,足有三枚子弹打在它身上,它方才是用尽最后的生命在燃烧,带着陈四九逃脱。
“马儿,谢谢你……”
他将这汗血宝马的眼睑抚上。
陈四九只觉得头晕目眩,自己胳膊火辣辣的痛,看了看,胳膊上赫然脓肿流出黑血,不由气得咬牙切齿,誓要将那李成桂噶了!
他咬着牙,尽力让自己不要晕倒,先掏出酒囊喝了一口,随后咬着牙取出匕首,死死咬着脸颊咬肌和后槽牙,将胳膊上的脓肿割开,放出黑血,又浇上烈酒,再撕下一截衣袖包好。
站起身来四顾茫然,前方似乎有个灯火通明的营帐。
他凭借本能朝着那营帐走去,帐篷内居然没人,但是极为华贵,摆放着精致的撒马尔罕地毯,还有梳妆台,似乎是个女子的翰儿朵(寝帐),另有一股香薰气息,帐篷中间,摆放着一个硕大的木质银裹漆瓮的大酒海,形似一个方柜,宽广有三步多,中间的银盆盛放着马奶酒,周围还有两个小瓮,分别放着白食和驼乳,旁边还有盛酒的金杓。
陈四九大喜,正口渴难耐,他抱起那大酒海咕嘟咕嘟就喝了起来,将酸涩的马奶酒全都喝完,随后拿起白食狼吞虎咽,又将驼乳也喝完,这才感觉恢复了几分精神。
但马奶酒加速了血液循环,那胳膊上中的毒素发了,他顿觉自己头脑发昏,按照大师傅的说法,应该是失血过多加身体缺水,而且有低血糖,他晃了晃脑袋,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倒在了地上。
隐隐约约中,他瞧见一个头戴饰额,扎着辫子的蒙古服饰女子,面容娇美,俏眸闪烁,将他揽着在怀中,对他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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