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头在田里干了半天,待到天色渐晚时分他才离开田地,一跃而上到田垄,接着甩了甩脚上的泥巴,悠悠的饮下一葫芦茶水。
“嗝!”
喝了个水饱,老刘头心满意足的拍拍肚子,优哉游哉的扛起了锄头准备回家。
刚走两步,他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身子一紧,转头一看,草丛里钻出来个脑袋。
“刘爷!”
王二虎笑着喊道,晚上他要赶回家吃饭,半夜还要去村子外继续守夜,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母亲给他做了一顿好吃的,所以王二虎这才抄了近路赶过来,此时腿上也沾上了不少泥巴。
听见叫声,老刘头睁着眼睛努力的看了半晌,才发现来人是王二虎,随后便点着指头冲他笑道:“你这小子,想吓死我吗!”
笑骂过后,老刘头这才施施然的重新走着,边走边吆喝起来。
“快些回去吧,吃好了饭有力气拿枪,我这么老远就闻到你们家做的饭香了,啧啧,不止一个肉呢!”
王二虎加快步子,赶超老刘头后脸上带着丝丝得意,他扬了扬手上的火绳枪:“刘爷放心,就是饿着肚子也能拿枪打那些生番,再说了,大公子带兵杀了上千个生番,人头都堆成了京观,我不信那些生番还有胆子过来,他们敢过来我就一枪打死,割下脑袋去何长老那里领赏钱!”
王二虎说着,这样平淡却充满希望的日子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可惜,北边传来的消息,朝廷败了,京师沦陷,朱家皇帝自尽殉国,李自成的大顺成为了中国北方的主人,这天下,纷纷乱乱了几十年之后终于是要分出个胜负了。
也好,希望新朝能够尽快南下,平定江南,然后给他们这些个百姓一个安稳的天下,这样的话,也算是一个好结果了。
“北风凌冽啊,子龙!”
双溪口内,阎应元对着窗外的一轮明月长叹一声,久久不能平静。
五月份的时候京师失手的消息就传到了江南,再传到台湾他们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下旬了。
而现在,已经进入六月份,他们又在这东南孤悬海外的岛上,空有满腔为国尽忠的热血,却毫无施展的余地。
“子龙,你怎的不说话?陛下薨天已成定局,就是不知道江南谁人接手,难道真如郑大木所言,是福王监国称帝吗?”
阎应元一脸惆怅,江南的局面他很清楚,文人扎堆带来文化繁盛的同时,也消磨掉了江左人的血气,若是李自成打来,是必定无法抵抗的。
他看向坐在一旁的陈子龙,半晌之后才见其缓缓睁眼。
“自古守江必守淮,不管江南谁人登基,面对的是何敌人,都得将江淮牢牢握在手中,如此才可保住南北朝的局面。
可朝廷在江淮的军事部署如何?阎兄你乃文官,不清楚是正常的,我知道,庐州总兵黄得功镇守巢湖,控扼江右,山东总兵刘泽清,此人本应在山东阻击李闯,但据消息来看,应该是南下逃到江淮了。”
陈子龙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字句斟酌的说道:“还有刘良佐,本为闯贼中人,降了朝廷受封宿安总兵,听闻离开了原本驻守的南阳,朝南直隶来了。”
“再就是闯将高杰,听说他被马士英招降,安顿在徐州。”
讲述完了朝廷在江淮的大致兵力后,陈子龙不由得自嘲一笑:“这些个人,哪个不是墙头草?指望他们守卫南都,怕是难如登天喽!”
“那便完了,不知李自成是否会整顿兵马南下,如若拖延些时间,朝廷想必还能苟存几年,不然,恐怕是顷刻间覆灭在即了。”
阎应元听完,不禁叹气,不过他很快想到了什么问题,表情讶然至于倒吸了一口凉气。
“子龙,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郑公子为何要如此紧张,好似时间紧迫的很一样,在江南招募流民开发台湾?以郑家在福建的势力,就算是大顺军来了,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只会好生拉拢,他这样做是为何?”
阎应元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出声问道。
却不料陈子龙心里早已想到,围着书桌转了起来。
“此中干系我前两日便察觉到了,根据郑大木此人突然离开南都,回到福建,并且顺路挟持你我二人的动作来看,此人恐怕预知到了什么,正早提前做准备,只是,我到现在也没想到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能让这种人物这样忧心忡忡。”
陈子龙说着,摇摇脑袋,他虽然看出了些倪端,但是并不能预知未来,所以也是在不停的猜测而已。
“...”
“唉!纵是大顺夺了天下,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倒是在这台湾,说句心里话,卧子兄,我,我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事情。”阎应元长吁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独自说着。
“哦?说来听听,我也觉得这里和朝廷不同,本以为是商贩之事为重引发的不同,但是细细想来就觉得不止于此,阎兄你先说。”
陈子龙向阎应元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随即端正坐姿听了起来。
“江南文风鼎盛,同时也商事繁多,乃天下最富之地,然而饥民不绝惨事时有发生,易子而食之事也有,富者阡陌连田,贫者无立锥之地,实在枉费江南如此之多的读书人。”
说到这儿的时候,阎应元沧桑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忍,仿佛在诉说一段悲惨的故事。
“但在此处,我只见到百姓皆有田地耕种,人人面带笑颜,郑大木所施政策并不多,但却十分有效,管理百姓许多时候都靠百姓自治,这和我曾经接触到的西洋传教士口中所说之共和国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不知子龙兄如何认为?”
明末的大背景下,古老东方帝国的衰落伴随着西方拨开中世纪的黑暗,逐渐走向富强的新时代,西学东渐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产生的。
大明朝数十年的混乱之中,不少士人对心学产生了新的理解,如阎应元,陈子龙之流就是其中代表。
避虚就实,经世致用,这便是明末这么一批目光远大的士子的理论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