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徵站出来一步,引得周围的教员和太学生都望过来。
宋讷冷着脸,瞪了他一眼:“金学录,你有事可向我禀明,我再酌情是否禀报太子,不可越级上奏,这是朝廷规矩!”
金文徵却不理会他,拱手作揖,“殿下!宋讷过分古板,不该担任国学祭酒!”
此话一出。
周围的太学生们皆是安静下来,期盼的眼神一致望向朱标。
这操作。
朱标目瞪口呆,以宋讷的名声,在国子监,难道不是德高望重、众望所归吗?
可还不等他做出反应,掾史就冲了过来,架起金文徵的肩膀拖出去。
这让在场所有太学生心底一凉,就像即将要浮出水面的溺水者,又被沉入河底。
“我也认为你不会授业。”
朱榑笑嘻嘻地道。
本来也只是陪朱标来巡视,可转念一想,改变了主意。
他挥挥手,示意几个掾史退下去。
父皇为出身发愁,想往朱熹身上靠,说老朱家是朱熹的后人,可朱熹生活的年代太近,父皇自己都不信。
如果老朱家出一个圣人。
啊,父皇会……?
我背四书五经不会,可我读过王阳明的心学啊。
宋讷茫然地看了眼朱榑,又转头看向朱标,“殿下,这位是?”
“他是本宫的皇弟,齐王。”
朱标目光和善,心知这个弟弟不会无的放矢,又不好拂了宋讷的面子。
宋讷虽畏惧朱元璋,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竟说他不会授业,不悦地反驳:“齐王何出此言?”
“国子监是朝廷储备之地,宋祭酒教得好,一个个栋梁都教成了废柴。”朱榑目光扫过,监生们仿佛行尸走肉,低着头却不敢反驳。
这或许是除了开国那帮功臣外,没有名臣的原因之一。
若是明中时,你这样骂他们,只怕那些犬儒,不顾性命,也要梗着脖子涨着红脸,把朱榑骂得狗血淋头才肯罢休。
宋讷一愣,冷冷道:“臣规范国子监的刑法,正是规范监生的举止,这样做有何鄙漏?”
好嘛,现在辩题出来了,该如何教导太学生?
朱榑笑了起来:“一派胡言啊!”
宋讷瞬间脸颊涨红,就像遇到泼皮无赖,你说什么他都会说一句,放屁,却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气极了怒叫:“老夫不与你说,这是四书之理!”
“四书说的修身,是修心,是自内而外的修行,不是用规矩消磨他们的人性,
“宋祭酒,看看你这些门生,个个眼中空洞,毫无思想,宛若行尸走骨,这样的官员能治好地方?宋祭酒啊,若不然你问问他们。”
朱元璋想要忠于朝廷,又有治理能力的官员。
绝对不是一堆唯唯诺诺的酒囊饭袋。
“用父皇的话说,贤才不备,不足以为治,才能德行都不具备,到了任上不是吃空饷吗?”
刘九低着头掩面偷笑。
太学生们诧异地望向朱榑,显然对教谕产生了质疑。
宋讷咬着牙齿,仍然不服气,“那齐王说说该如何教?”
朱榑酝酿了一下,阳明心学并不是都适合拿出来,其中强调人人皆可为圣人的思想,就与朱元璋的君臣父子相违背。
但有一个,是与朱元璋的主张完全吻合的。
致良知。
阳明心学看似厚厚一本,核心只有三个部分,其余内容皆是围绕这三个核心,举例、解释、论证、阐述做法。
其中一个核心就是致良知。
朱榑脸色变得严肃,“父皇常说,体恤百姓,若用良知之镜,观照人心中的欲望,替百姓办事时,它会提醒我们是否公正,奉旨在外时,它会提醒我们是否忠心;用良知规范行为,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才是国子监应当传授的!”
虽常被引鉴,却是至理。
如今思想混沌,儒生们还没接受过这样的教育,建朝之初,大明的西部、北方和南方叛乱未定,正需要为万世开太平!
太学生们脑袋仿佛轰地一下,一片空白过后,木讷的眼神逐渐凝聚神采,仿佛找到了能为之奋斗的目标。
……
奉天殿中,某位皇帝听到了禀报。
朱元璋踱步在大殿中,不断重复这几句话,眼神渐渐迷离:
“万世太平……多崇高的志向啊!”
朱元璋听到这句话,眯着眼睛。
这样的道理,他自己也悟不出来,更令他高兴的是,此理是从老六嘴中说出来的,难道咱老朱家也要出个大儒…
朱元璋有自知之明,马上征战天下,他是一把好手,至于兴盛国学……毕竟朕本淮右布衣,咱就没在学堂里待过。
一行车撵急驶,不知所措的朱标和朱榑被召来奉天殿。
同被宣来的,还有祭酒宋讷和学录金文徵。
宋讷颠颠撞撞走了大殿,见了朱元璋就失魂落魄跪下,嘴中大叫道:
“臣…臣罪当诛!”
金文徵则是神色从容多了,朝着朱元璋行过揖礼,就抱着手站在一旁,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谁来给咱说说?”
金文徵上前半步,一脸愤然之色:“陛下,宋祭酒在国子监,立的规矩很严苛……学生需跪听课业,禁止同窗团结,堂与堂之间亦禁止来往,一共二十七款苛规,祭酒办学太严,饿死监生三十七人,如今国子监,民怨载道啊!”
“咱怎不知?”
“有……有人扣下了臣的奏本!”
好大的狗胆
不知道父皇最讨厌的,就是欺上瞒下,空印案刚过去啊……
朱榑略微一推测,宋讷没有这样胆子,奏本又没传到太子手里,那么结论只有一个。
去了中书省!
朱榑抬头,令他奇怪的是,父皇往常怒不可遏的声音,并没传来。
朱元璋只是凝着目光,回头顾盼宋讷:“宋讷啊,咱记得,你有六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