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宁县回来,朱榑来到春和宫。
与平日相比。
东宫今日新来了六个辅官,他们身穿五品补子绯袍,人影林立,俨然一副群臣觐见的架势。
就像小奉天殿。
东宫的辅官们板着脸,甚至行礼也不并积极,他们知道江西进贤冶铁所的事,不希望齐王总是来找太子。
而且,他们正在和朱标商议,去帝王庙祭祀的事,不希望被人打断。
朱榑并不知道这些,只是穿过他们,走到朱标面前:“兄长,他们是谁啊?”
站在最左边的王本,率先说道:“储君治理天下,需要辅臣,陛下就派我等来了,齐王是来妨碍太子理政吗?”
朱元璋任命前,会特意考察辅官的秉性,都是像方孝孺那样,忠正不会拐弯的人,有过失一定会说出来。
是从那些固执的儒士中挑选的,除非达成目的,否则不会退让,朱元璋来了也一样。
如果你对他们的态度有意见,他们就会辞官。
朱标知道辅官不会通融,他站起身,请他们暂时离去。
但这六人也只是退到了偏殿。
朱榑也不在意,他看着朱标:
“兄长,我刚才去见刘基了。”
“江西进贤改坏了三个炉子,我担心父皇不责怪我,反而为难那些匠人,杀了他们固然可以治罪,但朝廷会损失一批技艺精湛的匠户,而且,我还想让他们继续改,父皇要罚就罚我吧!”
杀了他们谁来改炉子。
此事形同改制,失败了都是要治罪的,所以,朱榑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替他们求情。
朱标看着这个弟弟,欣慰笑道:“父皇已下了一道圣旨,让他们继续改了。”
朱榑怎么也没有想到,朱元璋自己下了圣旨。
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完全明白刘基的话。
朱榑正要出去,却看见朱樉快步地走进春和宫,看着朱标,“大哥,我听说父皇要亲自去帝王庙祭祀,我也会同行吗?”
那里供奉着三皇五帝,禹王周王,高祖太宗和历代贤臣。
朱元璋祭祀不会带太多人,但凡带去的,都是他亲近且重视的人。
听完弟弟的话,朱标脸色一滞,摇了摇头。
朱樉眼底不禁失落,只是深深看了眼大哥,转身就出去了。
“不就是祭祀吗?二哥你的袖子都要甩到我脸上了啊…”朱榑望着朱樉的背影,但朱樉不理他,他转身问道:“父皇亲自去吗?”
“嗯,空印处死太多官员,魏国公又出征北方,你也知道三弟和四弟都去随军了,父皇想肃一肃朝野风气。”
“二哥也不至于这样生气吧?”
朱标摇头:“二弟想得到父皇宠爱,他比三弟和四弟年长,北方随军没有他,父皇祭祀也不带他,生气是自然。”
百官不全去,只有朱元璋钦点的官员,以及太子朱标有这个待遇。
朱榑本来也不重视,郭达妃很有远见地对他说,藩国封赐会影响子嗣后代,几代而衰,和几十代而衰,是有区别的。
代王朱桂,分到贫瘠的大同,明中期时,他的子孙就已经家徒四壁了。
而分到富饶封地的朱权,他的子孙吃饱了没事干,还能造一下反。
母妃说的对,我应该重视起来……
朱榑在想,要不去给父皇吟一首诗?算了,父皇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刚从淮西出来的农夫了。
此时京城外,两匹驽马奋蹄直追,身上马膘晃动,蹄下泥土纷飞,品轶不够不能走驿道,他们花了近十天才跑到应天。
此时赵立骑在大马上,穿过清凉门时,望着两边进进出出的百姓,竟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窃喜,他驰骋到午门前,把马缰交给副使。
那禁卫看着他,“有芴牌才能进宫。”
“是喜报,太子和齐王前些日子,差本官改的炉子能炼铁了!还请速速通报陛下!”赵立一甩衣摆,朝皇宫躬身。
那禁卫朝奉天殿跑去,很快,又跑回来请两人进宫。
穿过五龙桥,直达奉天门。
走进奉天殿,终于能看见天子,赵立声音如鲠在喉,可他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
陛下啊,是喜报……
听完之后,朱元璋平静的脸色出现了动摇,转头看向毛骧,但也未相信。
洪武三年,扬州知县兰桢欺瞒朝廷,夸大了开荒的田亩和人丁,朱元璋从那以后,再听到喜报时,就谨慎了许多。
他派了检校,在进贤的冶铁所。
不多时,一个检校大步走进来。
赵立懵了下,这是前些日子冶铁所新来的力役,只是此时穿着检校的官袍。
朱元璋板着脸,冷冷地说道:“蒋瓛,他说的可属实?”
“臣亲眼所见!”
朱元璋这才露出笑意。
赵立和那副使相视一眼,立即明白过来,这是陛下的人。
朱元璋走过来,扶着他们的肩膀:“进贤距应天太远,你们传消息不便,检校能借用驿道,咱才将他们放在进贤,你们是朝廷的功臣啊。”
“臣…臣不敢当。”
朱元璋脸色缓和:“能炼多少铁?”
“臣…臣担心说得不清楚,先前冶铁,铁水重沉于下方,杂物轻浮于上方……需停火清扫,如今闸口一开,能不停火淬炼……两千斤铁矿砂,能出铁一半。”
朱元璋仔细听着,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当听到出铁一半时,瞳孔动了动。
据检校禀告,十三冶铁所的出铁数额,大抵都是投入原料的三分之一。
投入更多力役,建更多炼铁炉,固然能得到更多铁,但也需要更多的力役,朝廷支撑不起。
从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心里不免悸动,转身看向毛骧:“传令,让齐王明日也随同,去帝王庙祭祀。”
……
此时皇宫小院中。
朱榑嗅着锅中所炖的羊肉,不由自主地把筷子伸进去,刘九笑嘻嘻地又端来一斤牛肉,一壶果酒。
朱榑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嚼动几下,香气似透过齿间飘出。
刘九看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殿下,咱这是寅吃卯粮啊,晚上吃什么?”
朱榑贵为藩王,每日只能预支三斤肉,中午全预支了,晚上就只能吃素。
而且,牛肉和羊肉稀罕,今日膳房宰牛才能吃到,平时吃不到,见过江宁县的百姓,他才知道这些牛羊肉有多少珍贵。
本来他能预支的份额,一天只有一斤。
还不够他吃的。
但上次劝谏太子开启科试,朱元璋给他赏至三斤,朱榑不仅能吃饱,还能给他母妃和小朱梓送一些过去。
朱榑是真的馋了,越吃越有滋味:“祭祀帝王庙,要斋戒两日,晚膳就吃萝卜青菜。”
刘九以为听错了,眨了眨眼睛:“斋戒?殿下,支一天就有一天肉,膳房可不会补给咱们……这三斤肉,您要是吃腻了……”
大门外头,突然传来推门的声音,刘九激灵灵地跑出去,一脸茫然迎着毛骧走进来。
朱榑先是愣了下,继而满脑子惊喜。
“啊?炼出来了?”
顶着朱元璋的责骂,每改废一个炉子,就浪费一个月工期,还不知要改废多少炉子,朱榑的压力很大。
此时,竟然有些失语。
毛骧宣读完朱元璋口谕,递过金织纹绮衣一裘,看朱榑脸上茫然,“陛下嘱咐,让齐王明日穿这身绮衣,去帝王庙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