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安三年(1211年)深冬,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
凛冽的北风卷起漫天飞舞的雪花,越过幽燕、跨过河北,直抵中原,倏忽间,天地尽银装素裹。
一夜醒来,山东路的百姓骇然发现,塞外寒风带来的除了鹅毛大雪以外,还有数道令人心惊胆战的噩耗。
“承裕相公(完颜承裕)兵败野狐岭!”
“居庸关失守!”
“中都被围!”
“黑鞑(即蒙古人)肆虐河北,大肆烧杀抢掠,其前锋已抵达德州、沧州府一带。”
一夜之间,女真人心中那个吞辽灭宋、气吞万里如虎的大金国光彩尽失,摇摇欲坠了。
接二连三的败报像是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关东百姓人人自危,上至官吏士绅,下至农户商旅,弃家入城避难者如过江之鲫,滔滔不绝。
……
益都府临淄县北门,一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怀抱着个破碗,乌溜溜的黑眼珠瞪得溜圆,紧紧盯着城门口的熙熙攘攘。
小乞丐名唤陈子文,他也想进城躲躲蒙古人的兵锋。
可是,谁让他是个身份低贱的乞丐呢?
于是他只好抱着碗在城墙下蹲点,看看有没有什么狗洞之类的隐秘小道可以溜进城中。
一番查探下来,陈子文大失所望……别说是狗洞,连条排粪水的沟渠都没有。
回首再看城门口的车水马龙,陈子文心情愈加糟糕了。
“同样是穿越,人家穿越皇族高门、自带系统。
咱呢?
穿越小乞丐,全身家当不过是半片破碗。
这还不算完,一问朝代——大金,女真人完颜阿骨打建立的那个大金。
金朝就金朝吧,好歹在天朝境内,结果好巧不巧正遇上蒙古人南侵,两国交兵……”
想到可能近在咫尺的蒙古大军,陈子文顿时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仰首望天,涕泗横流:“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可不是流年不利!
谁不知道,十三世纪是蒙古人的世纪,这哪是穿越,纯纯是绝地求生嘛。
野狐岭、浍河堡的四十万金军都没能阻挡住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挺进中原的步伐,何况是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呢?
此时此刻待在城池外,安全系数实在是低了些。
饥寒交迫加上恐惧心理,再加上想家,陈子文脆弱的心理防线不出意外的崩溃了,抱起破碗就是嚎啕大哭。
许是他的哭声太过于凄惨,城门口的行人纷纷侧目查探,守城的几个军卒也被惊动了起来。
“兀那乞儿,鬼哭什么?”一名三四十岁的老军卒手提长枪大踏步走来,大喝一声:“不知道此处是城防重地吗?”
听到有人喝斥,陈子文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抬起满是污泥和草叶的脸庞,映入眼帘的是个身着铁甲的军卒,长相颇为粗狂,脸色黝黑,满嘴白牙露在外面,一双牛眼圆睁,浑身散发着一股彪悍之气。
陈子文咽了咽唾沫,双膝跪倒低垂下头颅,怯怯的说道:“小人实在是没有去处了,求官爷放小人进城讨口吃的,躲躲兵灾,若得老天庇佑,侥幸不死,小人必当结草衔环以报恩公。”
陈子文一边说着,一边磕头,额头触碰到冻实的硬土,立时传来“砰砰砰”的闷响,渐有鲜血溢出。
军卒见状皱了皱眉,侧目打量了陈子文一阵,见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单衣,又扫了眼他怀里脱了色的破碗,终是动了恻隐之心:“你这乞儿倒是知礼,说吧,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可还有亲眷?”
陈子文闻言抬眸看向军卒,见他脸色和善,顿时大喜过望:“回官爷的话,小人姓陈名子文,祖籍河北沧州,自幼父母双亡,五岁时遇一断腿老乞丐收养,二人相依为命,乞讨为生,前些时日天寒,那老乞丐没能挺住,撒手归西了,自此便再无亲人了。”
陈子文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原主的命运确实过于悲惨了些。
“不曾想,竟是个孤苦伶仃的小可怜”看陈子文的模样不似作伪,那军卒叹息一声,挥手示意让他起身:“既是这般,某便网开一面,放你进城讨口吃的,躲些日子。
不过,入城之后你须得规规矩矩的,切莫与人争执、惹是生非,更不可胡乱行事,冲撞贵人……尤其是那女真贵人!”
陈子文一听眼前军卒肯让他进城,顿时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叩头谢恩:“多谢官爷恩典,小人定不会惹事生非,让官爷做难。”
“起来吧。”军卒脸上的神色稍霁,沉吟了片刻,挥手道:“你也别一口一个官爷了,某家严正,弓兵承局,当不得官。”
宋金时代的弓兵,并非单指弓箭手,有时也代指县尉统领下的地方治安部队,职责是掌捕提盗,巡查市场,维持治安……
至于承局是个什么官职,陈子文也搞不明白。
比起“进城讨饭”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这些疑问不值一文。
于是乎,陈子文也就不矫情了,起身谢恩,旋即转过身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迈步朝城门而去。
他心里清楚,这回能顺利进城,全凭严正大发善心,若是换个蛮横的军卒,可就不好说了。
“等等!”
就在陈子文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盼迈入城门洞时,严正忽然出声。
陈子文脚步微停,心里紧张起来。
严正上下打量了陈子文一番,沉默了片刻,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过油的饼子塞给陈子文,语气淡漠:“拿着!”
三天饿九顿,胸口似火烧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看到油饼的瞬间,陈子文鼻尖一酸,眼角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谢过恩公。”
陈子文的反应让严正微愣了一瞬,随即他哈哈一笑:“天快黑了,速速进城吧,抓紧时间找个挡风避雪的地方,免得夜里寒气上来冻死了……我可不想见到你从这北门横着出去。”
说罢,严正拍了拍身上的铠甲,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陈子文呆呆的望着手里的油饼发愣,过了半晌才猛地惊醒,急忙将油饼揣进怀里,拔足飞奔进了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