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被任命为吏部尚书,进中极殿大学士的诏书很快送到了内阁。
首辅黄立极看完之后默不作声,脸上古井无波,看不出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但实际上这个消息对黄立极的冲击极大,心里如同山呼海啸一般起伏,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黄立极很清楚这封诏书意味着什么,其余三位阁臣同样也很清楚。
孙承宗再次入阁,按资历来算,他就是首辅。
几人一时无言。
“以吏部尚书入阁,陛下这么任命是不是太轻率了一些。”施凤来最先打破了沉默。
施凤来心有不甘,原本他还想着熬几年,等黄立极致仕后接任首辅,但孙承宗一来,这件事几乎就成了奢望了。
毕竟在此之前,孙承宗比他们都要早入阁,资历最老。
施凤来要是想接班,得先等孙承宗退休,再等黄立极退休,估计这个时候,他自己也干不动了。
张瑞图苦笑道:“这又什么办法,以孙大人的功绩,任谁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看来我们被陛下摆了一道啊,清算完崔呈秀等人,估计接下来就该到我们了吧。”
之前朱由检召见时,张瑞图还意气风发,以为陛下要委以重任,所以在整治阉党这件事上选择了置身事外,一概不理。
黄立极依然沉默,他跟孙承宗是同一年的进士,但关系却一般,原因在于两人的不同立场。
面对魏忠贤打着同乡的名义拉拢时,黄立极选择了屈从,而孙承宗却不愿同流合污,直接致仕回家了。
李国木普倒是没这么悲观,道:“清算谈不上,若是陛下要清算,上次乞骸骨的时候,陛下就放我们归去了。
孙大人入阁,老夫认为这不是一件坏事,朝廷人心浮动,孙大人威望崇高,想必可以迅速整顿。”
作为魏忠贤一案的主审官,李国木普很清楚陛下的态度,一切求稳为主,没有继续扩大打击面的想法。
张瑞图正是不满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去这个,语气怪异道:“李阁老倒是好算盘,以后内阁就由你们高阳人说了算,你当然觉得没问题。”
孙承宗跟李国木普同属于高阳县人,张瑞图心里不忿,也有这个原因。
李国木普是个硬脾气,不屑道:“老夫一心为公,并无二心,可不像某些人满嘴都是仁义道德,却只知道摇尾乞怜,阴奉阳违。”
张瑞图顿时气结,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行了,堂堂阁臣在这里拌嘴,说出去也不怕外人笑话。”
黄立极喝住了两人的争吵,随后把目光看到了这封诏书上,道:“希望各位不要忘了陛下的告诫,‘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孙稚绳入阁,自然有陛下的考量,各位做好分内事就好,不要妄加非议。”
两人听到首辅发话,自然也不好再争。
但是好脸色是肯定没有的,互相吹胡子瞪眼。
黄立极有自己的考量,以陛下之前杀伐果断的行事做派,冒然抵抗是没有用的。
这几年,黄立极也只不过是空有首辅之名,实际上大权都掌握在魏忠贤手里。
魏忠贤垮台后,黄立极是有一番雄心的,坐到首辅这个位置,谁不想继续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呢。
但孙承宗入阁之后,成为事实上的首辅,让黄立极的一番谋划全部泡了汤。
黄立极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上次陛下召见时,说得那番话依然盘桓在黄立极心里。
党争误国。
黄立极不愿再起争端,况且孙承宗是有真本事的,全力配合他成就一番功业,也未尝不可。
……
孙承宗被任命为吏部尚书,进中极殿大学士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师。
高兴者有之,畏惧者亦有之。
原属于阉党底下的官员内心惶恐,害怕遭到清算,尤其是曾经弹劾过孙承宗的言官。
毕竟吏部尚书主掌京察,很快就到京察之年了。
魏忠贤一案的审理速度太快了,快到连底下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尤其是曾经谋划弹劾崔呈秀,想火中取栗的杨所修等人,安排的后手都没用上。
现在知道孙承宗就任吏部尚书的消息,杨所修更是沮丧,升迁怕是不敢指望了,不被免官都是万事大吉了。
况且与杨所修一起谋划的同伙,吏科都给事中陈尔翼,之前上了阉党的大名单,已经被罢免了。
受到杖责待在家的刑科都给事中薛国观,现在也不敢炫耀自己挨这么一顿板子。
原先嚣张的阉党分子,现在个个低调行事,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而最激动的,要属于东林一系的官员,孙承宗的起复,被他们看作是陛下即将要重用东林党人的信号。
这群人一个个的先后往孙府递门贴请求拜访,想过来攀附关系,但犹如石沉大海,都没有得到回音。
孙承宗上任后低调得可怕,在朝会上一言不发,下了朝会就去内阁点个卯,也不参与处理政事。
回到吏部衙门之后就坐在部堂里,只干一件事,那就是翻吏部的卷宗,详细查看朝官和地方官的履历和考评结果。
吏部安排的接风宴他也没去,出了衙门就回府。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简直让人捉摸不透这位吏部尚书的想法。
但是有经验的人知道,孙大人这是在摸底呢。
一旦孙承宗熟悉了情况,第一把火很快就会烧起来,也不知道到时候是哪一个部门的人要遭殃。
……
孙承宗的表现,朱由检看在眼里,倒也觉得正常,符合这位尚书的行事作风。
毕竟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若是孙承宗草率行事,反而会让朱由检觉得失望。
对于朝野的反应,朱由检也略有耳闻,有些急躁的言官对于孙承宗的行为看不过眼,直接上疏弹劾孙承宗不作为。
对于这些,朱由检的选择是留中不发。
毕竟要处理的政务太多,朱由检没有时间跟言官在这些事情上面纠缠。
另外,对于阉党文官的抄家结果已经呈递了上来,朱由检随意看了几眼,差点没笑出声。
专业卖官鬻爵,号称“周日万”的前吏部尚书周应秋,抄家居然只有两万两银子。
“五虎”之首的崔呈秀,全副家当加起来只有四千两左右,朱由检估计是写少了几个零。
其余文官的结果也不遑多让,一个比一个少,就差没把“廉洁”二字写在这份奏本上。
朱由检粗略计算了一下,这二十多个四品以上的文官,抄家的时候加起来不到二十万两,连四分之一个李朝钦都比不过。
随便一个太监的家产都比这二十几个文官加起来的要多,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不过朱由检也知道这帮文官的尿性,个个捂盖子,想要闷声发大财。
在群体利益面前,没有谁愿意去捅开这个脓包。
看完这份奏疏,朱由检暗生杀心,等到大权在握,少不得要像太祖一般,对于这些贪腐分子,剥皮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