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庚辰日。
自从登基以来,除去休沐时间以外,这还是朱由检第一次不上早朝。
原因在于,四品以上的朝官有大半涉入了魏忠贤一案中,都被朱由检下令在家里关了禁闭,朝会自然是开不成了。
不上朝不代表不用干活。
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在大理寺衙门举行三司会审,审议魏忠贤一案,负责主审的是内阁大学士李国木普。
朱由检之前已经下谕,要亲自前去参与大理寺这一次会审。
倒不是为了彰显皇帝的权威,主要是朱由检好奇,这般规格的会审到底是怎么样的。
皇帝要出行,自然不是一件小事,曹化淳和赵守中带着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提前将大理寺衙门附近排查了几遍,防止留下安全隐患。
会审定在巳时正点开始,也就是上午九点钟。
所以辰时过半的时候,朱由检就乘坐肩舆从乾清宫内出发了,从午门出来直奔大理寺衙门。
护驾的侍卫,朱由检指定了勇卫营。
勇卫营已经在逐渐换装,半数以上的军士已经装备了鸟铳。
孙应元和黄得功带着最精锐的一千人,前后跟在朱由检的肩舆行进的路线上。
皇帝的仪仗到达大理寺衙门时,主审的李国木普,陪审团等都已经到了。
公堂中间安排好了御座,御座前面放了一张长桌,能坐四个人,这是主审团几人坐的位置。
左右两侧也各自摆放了桌椅,分别由刑部十三司的郎中和都察院的御史落座。
这个审查会场是按照朱由检的要求布置的。
不过负责这件事的王承恩,让人特意加高了御座的台阶。
坐在上面,朱由检可以俯视所有人,以示皇权至高无上。
等到朱由检在御座坐下之后,主审和陪审的所有官员在中间叩首行礼,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示意平身,会审正式开始。
李国木普坐在了主审团的位置上,他的两边坐着左都御史崔呈秀和刑部尚书薛贞。
空的一个位置是大理寺卿的,但据说昨天感染了风寒,晚上开始高热不退。
考虑到这病可能传染性极大,朱由检就批准大理寺卿不用来了。
代表大理寺出席的两个少卿感到压力很大,自觉地坐到了陪审团的位置上。
毕竟主审的三个大员都是一品、从一品官,都加了三公或者三孤。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站在门口的大理寺左寺正高呼:“带案犯!”
穿着囚服,带着手铐脚铐的魏忠贤,在两个刑部狱吏的押解下,走上了公堂。
魏忠贤估计是被整理过仪容之后才押上来的,起码面容还算干净,没有在牢狱时那么脏乱。
但魏忠贤这副落魄的尊容,仍然给在场的官员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力。
要知道在过去将近四年的时间里,这位魏公公可以说是大明最有权势的人,谁能料到转眼就成了阶下囚。
“跪!”
见魏忠贤迟疑,刑部的狱吏伸脚在他的腘窝处一踢,魏忠贤身体前倾,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陪审团上不少年轻的官员面露畅快之意,估计心里在想着痛打落水狗了。
坐在正中御座上的朱由检静静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没有多大的欢喜。
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太监,没有了权势之后,不过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罢了。
若不是因为政治斗争的残酷性,朱由检也不至于要对一位老头子痛下杀手。
李国木普拿起惊堂木用力一拍,大声道:“罪臣魏忠贤,对于左都御史崔呈秀弹劾你所犯的并帝,蔑后,弄兵,无二祖列宗,克削藩封,无圣,滥爵,掩边功,朘民,滥造冤狱共十宗罪,你可有异议?”
魏忠贤声音沙哑地道:“咱家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有什么能力做下这么多事情,咱家承认自己有罪,但有罪的可不止咱家一个!”
说到这里,魏忠贤抬起头,笑容怪异地看着主审座上的崔呈秀和薛贞二人。
崔呈秀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急忙拿过惊堂木用力拍在桌子上,“案犯魏忠贤不要胡言乱语,在陛下面前,你居然还想抵赖吗?”
魏忠贤脸上有些轻蔑,道:“崔御史这是心虚了吗?要知道以前你在咱家面前,可比咱家府上的狗要恭敬多了。”
听到这话,陪审团上传来依稀的笑声,许多人脸上通红,腮帮子鼓起来,看来是憋得很难受。
大明立国以来,在公堂上被羞辱的左都御史,估计就是崔呈秀这么一个了。
不过却没有任何人替崔呈秀不忿,因为大家都知道,魏忠贤说的是事实。
都察院大把人想这么做,只不过碍着官职,没人当面嘲讽崔呈秀罢了。
“大胆!竟敢胡言乱语,给本官掌嘴!”
崔呈秀大怒,“嗖”一下站了起来,抓起惊堂木又重重地拍了几下。
这番恼怒的模样,如同坊间骂街的悍妇一般。
只不过主审官没有发话,下面的狱吏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任何动作。
崔呈秀大呼小叫的,让李国木普面色有些不快,这老小子没大没小的,到底你是主审还是老夫是主审。
但朱由检就坐在后面的御座上,李国木普不好发作,出言提醒道:“陛下在后面看着呢,崔御史请注意形象。”
崔呈秀内心“咯噔”,暗道不好,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想到这一点,崔呈秀不复方才的气焰,讪讪地坐回了椅子上。
朱由检一言不发,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对名义上的父子在公堂上对撕的场景。
审讯继续。
李国木普之前已经知道魏忠贤录了完整的口供,但此刻在公堂上,还需要将这个流程继续走完,道:“既然罪臣魏忠贤你有异议,那就详细说来。”
魏忠贤回道:“崔呈秀弹劾咱家掩冒边功,估计是忘了你现在这个太子太傅,兵部尚书的官职是怎么来了的吧。
咱家没记错的话,后面还加升了少傅,正一品官呐。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冒功,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咱家说话?”
魏忠贤这番话一出口,陪审团位置上,方才还憋着笑的官员,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举起袖袍掩住嘴巴,嗤嗤地笑了出来。
这一阵笑声,在崔呈秀听来却是异常刺耳,仿佛拿着鞭子在他脸上狠狠地抽起来了一般。
崔呈秀脸色变得青紫,气得胸前像个风箱一样鼓起来,不停起伏。
李国木普倒是老成稳重,脸上依然保持威严,举起惊堂木一拍,语气严厉道:
“肃静!”
但此时,崔呈秀感觉一阵气血上涌至脑袋,双眼发黑身子一歪,竟然当堂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