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距离京师不足五十里,这里是运河北段的起始点,因漕运而兴盛,是南北往来客商进入京师的必经之地。
每年有数百万石的漕粮,便在这里卸船运入京师。
通州内的潞河驿,是少有的水路并用驿站,各地进京的官员,都会在这里短暂休整。
如果有外国使节前来朝拜,也会在潞河驿暂住,由礼部的官员前来引领入京。
而此时的潞河驿内,住得满满当当。
接到起复敕谕的袁可立、毕自严、乔允升和李邦华,几乎在同一天先后到达这里。
袁可立和乔允升是河南人,毕自严是山东济南府淄川的,三人去往京师的路程相距不算太大。
李邦华是江西吉安府吉水县人,之所以跟以上三位同时到达这里,是因为李邦华接到敕谕的时间最早。
早在八月下旬,朱由检说要整顿京营的时候,就已经下发了起复李邦华的敕谕。
几位都算是老熟人,难得相聚在一起,也不着急赶路了,在潞河驿停留了一晚,相谈甚欢。
十月初六,戊戌日。
一大早,几人的车驾便齐齐从潞河驿出发,往京师的方向而去。
中途短暂休息后继续前进,在下午申时一刻抵达京师。
几人都熟悉规矩,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去往鸿胪寺登记名册。
鸿胪寺的主簿自从上一次接待孙承宗挨训之后,学聪明了很多,对谁的态度都毕恭毕敬,尤其是看到年纪大的。
所以在远远看到袁可立等人进入到鸿胪寺时,主簿在第一时间派人去禀告了他二舅。
接到通知的鸿胪寺卿快速赶了过来。
鸿胪寺卿叫王重新,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两年,看到六部多有出缺,最近也想谋求机会动一动。
上一次险些得罪了孙承宗,结交天官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王重新是捶胸顿足,恨不得刮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而袁可立几人的身份都不简单,都有能力拉他一把,王重新可不想再错过这个机会。
出来以后,看到袁可立几人,王重新挺着笑脸快步迎了上去,双手作揖行了个礼,道:
“见过袁大人、乔大人、毕大人和李大人,恭喜几位大人重返朝堂,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袁可立不喜欢这般奉承的话语,只不过伸手不打笑面人,微微颔首,算是给予了回应。
毕自严和乔允升也同样如此,并没有额外的热情。
李邦华倒是没有说话,安静等在后头。
王重新见没有讨到好,也不气馁,全程一直陪着笑脸。
袁可立三人先办的手续,等到他们离开后,李邦华打趣道:“好你个王子阳,数年不见,你倒是越发圆滑了啊,看来这鸿胪寺卿你是得心应手,舍不得离开了吧。”
子阳是王重新的表字,他跟李邦华是同乡,都是江西人,两人私下的关系还不错。
王重新笑骂道:“鸿胪寺庙小,比不得你李孟暗的风采,往后少不了要你关照一二了。”
“呵呵,你倒是会说笑。”
李邦华没有接这个话头,他都还没有摸清朝堂的局势,怎么会轻易应承,随即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王重新是个聪明人,见到没有回应,也不再继续说这个事情,转而叙起旧情来。
两人寒暄片刻,办完手续后,李邦华便离开了。
看到李邦华远去的身影,王重新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王重新之所以将希望寄托在李邦华身上,除了李邦华即将起复担任的重要官职之外,更因为李邦华背景。
李邦华是东林党魁邹元标的弟子,而且两人都是江西吉水县人,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孙承宗这些与阉党不和大臣纷纷被召回京,王重新自然认为是东林党即将得到重用的信号。
王重新不愿意错过这次机会,心里琢磨着,改天找个时间继续去李邦华府上一趟。
看到王重新面色不渝,旁边的主簿小心翼翼地问道:“二舅,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王重新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是什么意思,不回应就是婉拒,再聊下去估计连乡情都没有了。
要不是你上次轻慢了孙尚书,老夫也不至于这么担心受怕的。
你最近给老夫安分点,别惹出什么祸事来。”
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训,主簿也不敢反驳,只能连连应声称是。
毕竟是外甥,王重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趁着皇宫还没有下钥,王重新写了个奏本,命人快速送往左顺门,将袁可立等人进京的消息送进宫中。
而这个时候,朱由检正在武英殿召见在京师的勋戚。
尽管经过文官集团的多次打压,但勋戚仍然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传承了两百多年的勋戚,有着深厚的底蕴,尤其是在军队方面。
对于接下来的改革,朱由检需要得到勋戚集团的支持。
孙承宗的办事效率非常高,在朱由检提出要求之后,隔天就把所有这一代承袭爵位的勋戚名单交了上来。
朱由检粗略看了一眼,大概有三十多家,除了镇守在地方的,大半都在京师。
皇帝第一次召见,这些勋戚很高兴,一个个精神抖擞地来到了武英殿。
殿内已经摆好了椅子,分列几排,坐在前面的是英国公张惟贤、成国公朱纯臣和定国公徐希皋。
朱由检先逐一夸赞了一下这些勋戚祖上的功绩。
勋戚们对这一套很受用,听到赞扬后,更加激动了起来。
等到气氛逐渐浓厚的时候,朱由检便说出了目的,“京营武备松弛已久,朕欲重新整训三大营,各家若是想要再挣一份军功的,不妨将年轻的儿郎送进京营。
不过朕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无论是谁,都得从底层的军官做起,一切凭能力晋升,若是被朕知道有谁不守规矩的,全部严惩不贷。”
这件事勋戚们都早有耳闻,之前英国公已经私下跟他们通过气,对此谁都没有异议。
这群勋戚早就按耐不住了,谁都想重振祖上的荣光。
至于朱由检后面那句威胁的话则被选择性忽略掉了,京营盘根错节,勋戚子弟享有特权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想必也没有谁会将这个窟窿捅到陛下这里来。
在整改军营这件事上达成一致后,朱由检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朕听说海贸获利丰厚,准备出资一百万两银子成立商号,占三成股,另外三成予宗室,剩下四成不知道各位公爷侯爷伯爷有没有兴趣。”
钱财只有流通起来才能创造更大的收益,宗藩和勋戚占据了大量的土地和店铺之类的固定资产,个个身家丰厚,朱由检盯上了这批人的财富。
大明虽然实行海禁,但是对外贸易的可是一点也没有减少,大部分都被东南的士绅给垄断了。
朱由检想要动这一块蛋糕,必须拉上整个宗室和勋戚才有可能与之抗衡。
对于朱由检这个提议,最先响应的是定国公徐希皋。
“臣愿意出二十万两认购五分股。”
定国公跟魏国公两家都是开国功臣徐达的后裔,魏国公守备南京,占据着膏腴之地,对定国公一系多有轻蔑之意。
魏国公在海贸中获利丰厚,徐希皋早就想分一杯羹了,奈何人家不带他一起玩。
而现在是皇帝亲自下场要参与海贸,徐希皋怎么可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要不是怕以后引起众怒,徐希皋都想一个人把四成股给全部拿下来。
“老臣也出二十万两认购五分股。”紧随其后的英国公张惟贤。
海贸的事情,张惟贤了解的不多,但是他了解徐希皋。
这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这么积极,这里面肯定有好处。
至于最后是赚是亏,张惟贤并不是很关心。
有两位国公爷牵头,其余人都不甘落后,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为了争强剩余的三成股,脾气暴躁的差点打起来。
最后还是朱由检亲自主持分股,按照资历和爵位的高低,将三成股拆分成三十份,保证每个人都有份。
成国公朱纯臣只拿到三分股,心理不平衡,嚷嚷着要张惟贤和徐希皋把他们两人的一成股拿出来重新分,但张惟贤和徐希皋都不卖他的账。
朱纯臣承袭爵位的时间比这两位都晚,资历比不过,最后也只能认了。
按一分股四万两算,勋戚一共出了一百六十万两银子。
对于这个结果,朱由检很满意。
到时候海贸盈利了,再去福王,秦王这些宗藩那里卖一笔股份。
没有人会拒绝赚钱这件事。
只要把海贸这件事做了起来,勋戚们看到利益之后,就会彻底地绑在朱由检的战车上。
掌握了勋戚,自然就掌握了京师的军队。
等到京营整改完成,彻底成了气候,文官要是不配合改革,就得掂量一下朱由检手里面的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