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折彦质、李邈、种师中等人看罢康王的血书无不耸然动容,悲愤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种师道老眼昏花看不清上面都写些什么,赵桓命沈琯当场读给他听。
沈琯一边声情并茂诵读,一边偷偷抹眼泪,读到最后要生离死别了,赵构说,我走后、诸君勿伤,惟愿天佑大宋,山河无恙、万世永康……听完这几句慷慨泣血之辞,一向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老种经略相公,再也坐不住了,终于颤颤巍巍地拍案而起!
赵桓今日之所以召开御前扩大会议而不是乾纲独断,要的就是这种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的效果,因此当即趁热打铁给这次半渡而击定了调子:此仗毋论胜负,不计得失,就算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要打出军威,打出国威,打出我汉家天威!
接下来一直等到内侍押班不动声色地送走了专程前来示好的金使萧三宝奴,亲征行营司都统制种师道、副都统制何灌这才开始着手布署聚歼袭战之事。
金国东路军三万余众全部聚集在南岸汶山一带,整个大本营方圆不过十数里而已,这么小的范围内,双方完全无法展开大规模骑兵冲突,因此步卒理所当然地担当起攻守之责。
从白马县西部到滑县东部长达二三十里的半包围圈战线上,韩世忠和田师中的选锋军、李邈的两万东南兵、何灌和吴革的三衙禁旅、折彦质和杨可胜、李孝忠、马忠等人的勤王师以及姚古和种师中的关中士马,高达十几万并且数倍于敌的南朝兵力,很快便由东至西依次进入了攻袭阵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大宋兵马在加紧备战的同时,南北两路金军也没有闲着,完颜昌扫清北归道路之后,随即着手铺设大河浮桥,圣功桥从大伾山到南岸汶山原有四五里路程,此前岳飞等人只是焚毁了其中一段大约两里左右的浮桥,因此到处搜罗官舟民船的六部路奚兵,没用多久便将两岸连通起来了。
斡离不和金兀术担心夜长梦多,特命万余名女真本族兵率先过河,顺便让他们和随行傔从将千万两犒军金银驮送到北岸。
只有亲眼看着最重要的人和物全部转移到安全地带,这些天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才算咣当砸在地上。
满载而归的大队人马像一条肚腹滚圆的巨形蟒蛇,一直从大伾山码头绵延到南岸汶山码头。
兄弟二人肩并肩站在高高的堤岸之上,热切地注视着一队队骑兵从眼皮子底下从容不迫地走向对岸……就在他俩面带微笑憧憬美好未来的时候,一脸尴尬的萧三宝奴陪同着一脸黑线的秦桧忽然出现在面前。
“先生因何不乐?”
斡离不一眼就瞧出来秦桧心里好像不是很痛快,于是赶忙用番语询问萧三宝奴。
“诶!”
萧三宝奴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深知身边这位竭诚为大金效力的南朝官员,如今在二太子眼中堪比军师,轻易开罪不得,是以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此前秦中丞曾向阁下进言,说是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南朝兵马必会趁我大金兵马北归之时半渡而击,如今看来,二太子似乎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固此有些闷闷不乐。”
原来如此。
斡离不徐徐松了口气,正待好好跟秦桧解释一番,却见金兀术撇着大嘴很不以然,直接用他那蹩脚的汉话侃侃而谈:“秦先生想必多虑了吧,日前我已奉还三镇割地诏书以示诚意,今又有亲王宰臣留营为质,南朝皇帝岂会出尔反尔轻举妄动?”
“皇子郎君此言差矣!”
对方这话分明在质疑自己误判了形势,秦桧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和勇气,居然毫不客气地回怼了过去:“远有灭辽复燕,近有牟驼岗之战,试问二太子殿下,赵皇何曾信守过誓约?”
灭辽复燕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谁也说不清是非曲直,金军三万余众可是刚刚从牟驼岗狼狈奔逃到黎阳渡口这个鬼地方。
由此看来秦桧还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噎得金兀术当场直翻白眼,兀自咽了半天气才想起来用事实说话:“我大队人马现已渡河过半,若依秦先生方才所言,南朝皇帝何以至今按兵不动?”
说来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金兀术和秦桧闲着没事打嘴炮时,南岸汶山东路军大本营方向突然传来闷雷似的阵阵战鼓声一一分明是指挥进击的号角。
“敌军已至!”
斡离不大概是在场四人当中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一个,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拿秦军师的话当耳旁风,否则也不会把己方最重要的人和物抢先运过河去了。
金兀术一改方才满不在乎的样子,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了一会儿,确认敌我双方已经开始短兵相接了,这才冲着斡离不大声说道:“南朝果然不守信用,仲兄,你我还是依计而行吧!”
斡离不只是心照不宣地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直到这个时候秦桧才反应过来,刚才金兀术纯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跟自己逗闷子唱反调,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兄弟二人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事实上确是如此,早在秦桧第一次提出来南朝大军会半渡而击时,东路军统帅斡离不就已经找副统帅阇母、特将金兀术二人合议过了。
当时阇母主动要求率领辽东汉军、渤海军、契丹军等仆从骑兵殿后,并且担当起阻击来犯之敌的重任,金兀术则负责组织各路大军依次渡河,而斡离不本人则亲自到北岸与完颜昌对接一一换作是别人的话,很可能震慑不住无利不起早的六部路都统。
当前军情急迫,斡离不带着秦桧和萧三宝奴二人匆匆赶往北岸与完颜昌会师,金兀术留下来继续组织南岸剩余人马依次过河,他在码头一直等到女真本族兵和随行傔从驮着千万两犒军金银全部过了河,方才打马转回汶山大本营,看看敌我双方攻守战况如何。
“四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
孰料金兀术刚走到统帅中军大帐附近,一个头顶绯色盔缨披挂全身重甲的阔脸大汉便咚咚咚地朝他跑来。
这人是东路军统帅身边的谋克百夫长,名叫蒲察阿撒,虽说只有二十出头,却是女真战兵公认的巴图鲁,力大无穷,有万夫不当之勇。
“蒲察孛堇,何事惊慌?”
金兀术见他离老远就咧着大嘴嚎丧,不由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勒马停住了脚步。
“阇母皇叔他,他……”
蒲察阿撒浑身上下全是赘肉,跑起来颤颤巍巍气喘吁吁。
“阇母皇叔怎么了?”
金兀术吓了一跳,自己虽然不太喜欢那个刚愎自用有头无脑的血亲叔父,但他真要在班师回朝之前闹出什么人身意外,恐怕将来也不太好向皇帝叔父交待。
双方还有几步远的距离,蒲察阿撒索性不跑了,双手撑腰喘着粗气嚷嚷道:“阇母皇叔亲率六千轻骑,已经杀出重围活捉赵皇去了!”
啊?
金兀术听他说完简直哭笑不得,一则阿撒这孩子是真傻,多大点事儿啊说得好像天要塌了似的,二则阇母老小子虎啦巴唧,这都什么时候,还想着去找赵皇拼命,一雪之前被囚之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