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嗖!”
“嗖!”
此时就在五丈河石拱桥的北岸,千余名山东义民挥舞着手中五画八门的家活什儿,正专心致志地围着陷马坑里的猎物捣捣戳戳。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金军一队只有百余人的前哨游骑,突然从他们此前藏身的土山丘背后杀了过来。
“兄弟们,快撤!”
李宝一见之下,急忙高声招呼大家赶紧撒丫子跑路。
对于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乌合之众来说,迎击接战等于变相找死,最正确的做法是先把小命保住一一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五丈河对岸便是刚刚合围聚歼了赛里郎君那支合扎猛安的三衙大军,只要他们跑过面前的这座石拱桥,就算彻底脱离了危险。
可惜最终还是迟了一小步,对方人马虽然还在向前冲刺的路上,箭矢已经如飞蝗一般疾射而来,所到之处立时便有不少义民应声仆倒在地。
“老车把势!”
别看老车把势上了年纪,腿脚似乎比年轻人都还好使,这会儿已经在众多义民前面遥遥领先,眼看就要冲到石拱桥上了,却突然趔趄着身子像个醉汉似的踉踉跄跄地栽倒在路边上。
书呆子边士宁在后边看得真真切切,赶紧飞奔过去想把他搀扶起来,然而跑到近前才发现,一支乌锥利箭直接从老车把势的后背贯穿至前胸,鲜血流淌了一地,眼见是活不成了。
“书呆子,愣着干什么?赶快走啊!”
金军前哨游骑已经越来越近,侥幸没有中矢的义民们纷纷夺路而逃,片刻之后这些人便如潮水一般涌到了石拱桥的对岸。
李宝和十几个队正一直在后面大呼小叫地督促大家伙儿赶紧逃命,等到他们自己返身往回急撤的时候,这才注意到边士宁正面对着石拱桥方向,像具神道石像似地杵在原地一动都不动。
这都什么时候还装傻充楞?
李宝气不打一处来,很想抬腿从背后踹他一脚,等到发现老车把势正躺倒在血泊中痛苦地挣扎,方才明白书呆子这是中了什么邪,当下没说二话,赶紧命人将一老一少全都弄到对岸去。
他们抬着老车把势刚从石拱桥上下来,早已列阵于五丈河南岸的三衙军弓弩手们便正式开始发难了。
一时间万箭齐发,呼啸着蜂拥而去,跑在最前面的十几名金军游骑登时人仰马翻,接锺而至的其它同伴一见势不对头,急忙勒缰顿马,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老车把势……”
李宝引领众人将老车把势抬到一个背风的平坦地方,边士宁兀自抱着脑袋蹲在老人家身边嚎啕大哭一一为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流泪,估计也是书呆子自从生下来头一遭干这样的傻事儿。
在场之人被他发自肺腑的悲痛情绪所感染,一个个如丧考妣一般神色凄惶一一眼看就要脱离危险了,却在最后关头折损了好几十个朝夕相处的邻里乡党,搁谁心里都不会太好受。
“李、李勇头……”
就在大家垂头丧气之时,奄奄一息的老车把势忽然强撑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乌紫的嘴唇蠕动半天才断断续续地吐出来这么几个字。
回光返照?
李宝心中一凛,赶紧把头凑到近前,听听他想说些什么一一很显然老人家尚有心事未了,这是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嘱托临终遗言。
果不其然,老车把势嘴里吐着血沫子,硬撑着把心里的话一一道出,这才闭上眼睛安心上路。
李宝紧紧攥着老人家临终之时用力塞到他手上的钱袋子一一里面装着分来的三十两黄金,仰头怔怔地凝望着阴沉晦暗如锅底的茫茫天际,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老车把势姓梁名建,乃是河东泽州人氏。
女真人的西路大军悍然南侵之时,梁家有三个男丁挺身而出,奋勇抵御打到家门口的敌寇,可惜先后殁于两军阵前,家中只剩下梁建两口子和一个未成年的半大小子。
为了躲避战祸,一家三口背井离乡来到东京,孰料刚一入城,短发黑面的梁小哥即被巡检铺兵当成燕人细作抓进了府院狱里,后来听说皇帝金口玉言全部给无罪释放了,然而老两口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自己这个小儿子。
老伴乔氏从此一病不起,京城居,大不易,梁建为谋生计,应募充当车把势,赶着大车前往牟驼冈大寨运送金银,没承想挣到一大笔横财却把老命弄丢了……
“倘若不是老车把势引路,甭说是发笔横财,俺们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边士宁眼睛都哭肿了,嘴里自言自语嘟嘟囔囔了半晌,突然莫名其妙地嗷叫一嗓子,遂后就地兜着圈儿翻找他的粪叉子。
神经病啊。
李宝兀自摇了摇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务之急是抓紧找到老车把势卧病在床的老伴乔氏,还有那个从大牢里出来之后就下落不明的梁小哥。
李宝当然不会知道,这个所谓的梁小哥就是历史上在太行山一带叱咤风云的忠义社首领梁兴……
“李勇头!”
东京城那么大,到哪去找这个梁小哥?
李宝正兀自愁眉不展,一个义民队正忽然匆匆忙忙地从官兵那边跑过来禀告:“有一个叫吴革的中军统制官,传令让俺们领头人过去回话。”
李宝下意识地眉毛一挑:“回什么话?”
那个义民队正猜测道:“俺们刚从牟驼冈的腹心地带逃归,吴统制可能是想知道虏寇大营里的虚实吧。”
原来如此,李宝暗自松了口气,命人将老车把势就地掩埋,然后跟着队正去官兵阵营里见中军统制吴革……
其实他们有所不知,眼下虏寇大营里已经无所谓什么虚实了,包括整个牟驼冈在内到处都是一地鸡毛。
自从金兀术从西院马厩,也即是特将临时指挥中枢发出合围聚歼信号之后,金军各处伏兵迅速行动起来了。
温都郎君率先从北院马厩引领万乘铁骑切断了姚平仲的归路。
紧接着行军万户完颜阿鲁保、万佛奴分别从西南和西北两个方向,斥重兵反包围了已经在天驷监集结完毕的两路宋军。
自从预感到情况有变,金兀朮便开始担心存放于南院马厩里的那三百箱金银来了。
当时发出合围聚歼信号,他便准备亲自过去看一眼,孰料怕鬼就有鬼,人马大队刚从西院马厩出来,就发现南院马厩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还没等跑到跟前已经烧成了烈焰火海。
按理说真金不怕火炼,就算是大火烧上三天三夜,也不可能把那三百箱金银烧没了吧?
金兀术亲自动手在灰烬里拨拉了半天,除了乌漆麻黑的断壁残垣以及破铜烂铁,其它的一无所获。
“四太子,不好啦!”
金兀术正叉腰站在马具造作所的废墟里呼呼喘着粗气,那队奉命去五丈河打探消息的前哨游骑跑回来复命了。
领兵带队的是一名年纪不大的金军谋克,此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地上禀告道:“南朝三衙大军已经倾巢而出,正在五丈河与汴水之间的开阔地带集结待命……”
金兀术没有听他说完便粗暴地打断道:“赛里郎君的人马现在何处?”
“这……”
那名年轻谋克迟疑了一下才硬着头皮说道:“本军合扎猛安已然全体阵亡,赛里郎君尸身尚存,头颅却不知去向。”
“混帐东西!”
金兀术怒声咒骂了一句,情绪激愤之下,抬腿将面前的半截断壁残垣踹倒了。
“轰”地一声巨响过后,覆盖在地面上足有半尺高的废墟灰烬,陡然腾空而起,瞬间就把在场之人全都湮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