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当年只是宣抚司参议官刘韐招募的一名敢战士,虽说在后来的相州平乱中表现可圈可点,但毕竟早已时过境迁。
说句实在话,如同草芥一般的小人物能被封疆大吏记住名字的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好在有书办贾琼和衙内刘子羽这上下两层关系打底,再加上女真五十夫长仆撒虎以及其麾下三四十颗货真假实的虏骑首级摆在那儿,前途勿用多虑。
果不其然,这些天正为缺兵少将愁得抓耳搔腮的刘韐,得知详情之后,毫不犹豫地将岳飞旗下的百十号击寇勇士,一股脑儿编入长子刘子羽兼领指挥使的牙兵营里。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以本府最高长官的名义,授予岳飞借补承信郎的官阶,同时任命其为牙兵营副指挥使一一从无品进义副尉到从九品小使臣,可谓是质的飞跃,意味着精忠大英雄已经成功迈出了通往辉煌人生的第一步。
徐庆有舅父挚友刘子羽私下关照,毫无疑问也被安排得妥妥帖帖一一从进义副尉连升数阶,特擢为进武校尉,担任牙兵营骑队军使。
姚政既没有岳飞的功劳大、实力强、威望高,也没有徐庆后台关系硬,但人家手下好歹有几十名巡检土兵,从大义名份上讲属于拥众来归,是以被刘韐任命为牙兵营步兵都头,军阶是比徐庆稍低一级的进义校尉。
四个乡党当中就数王贵混得不屌照,除了五名县衙弓手跟随左右之外,几乎要什么没什么,因此只捞了个牙兵营副都头的实差,军阶是比姚政低两级的进武副尉。
“恭喜岳副指挥使!”
“诸位乡党,同喜同喜!”
岳飞等人在真定府的中军大营里拜领了封赏,安顿好麾下部众之后,刘韐本来打算让他们用竹竿挑着仆撒虎那伙虏骑的首级,跑到两军阵前上好生炫耀一番,后来听说皇帝特使突然从南岸渡河过来传旨,一时不知道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也就将刚刚计划好的事情暂时搁置起来了。
岳飞得此空闲,随即向顶头上司刘子羽告假,准备回到近在咫尺的汤阴故宅,探望日思夜想的老娘亲。
孰料早已无家可归、一直与舅父相依为命的徐庆,偷摸预备下一份大礼,非要死乞白赖地跟着岳大哥一同前去省亲。
岳飞实在拗他不过,只好从了。
姚政和王贵都是打小流浪在外,四处漂泊讨生活的游子,虽说父母大人仙逝已久,但老家好歹还有几个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姐妹,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是不过去打个招呼似乎与理不合,是以四个人暂时分道扬镳,各自忙里偷闲省亲去了……
话说这次渡河北上传旨的皇帝特使,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加入御前禁卫师旅没多久的阁门宣赞舍人李宝。
李宝打着延兴皇帝的旗号来见知磁州宗泽,到了河北诸路兵马云集的相州大本营才知道,什么叫做乌合之众。
年近七旬的宗泽只是首倡义军勤王的州郡守臣而已,并非是掌控河北诸路兵马的领军人物,其麾下只有千余人马,实力相对比较薄弱。
试想一下,他从巴州通判的任上,刚刚升迁磁州知州不过旬月,一个七品芝麻小官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拉扯起来多大队伍?能树立起来多大威望?
其实要说河北诸路帅臣里威望最高的,知真定府刘韐自然当仁不让。
刘韐现如今官居从四品太中大夫,馆职为徽猷阁待制,属于名符其实的在外侍从之臣,他同连馆职都还没混上的宗泽比起来,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
刘韐个人威望虽高,但其麾下兵马满打满算只有三千五百人,兵少将寡,底气不足,腰杆自然就硬不起来。
孰不知相州义军大本营里实力最为雄厚之人,乃是河北西路提刑官刘豫。
刘豫和儿子刘麟、侄子刘倪在金国东路军南下渡河之初,便开始打着本路监司长官的名义四处招兵买马,总共募集了七八千行伍中人,比刘韐旗下那点人手的两倍还要多。
除了他们三家规模较大的勤王义军之外,此外还有五六个州郡守臣,不过这些人只招募到一些厢军、土兵、弓手甚至是青壮男丁跑过来滥竽充数。
就是这样一群互不统属、各自为战、形如散沙一般的乌合之众,每次与扼守三山浮桥的奚军和射粮军接战,最终都会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败相那是相当的难看。
皇帝特使李宝是见了宗泽之后才了解到这些具体情况,内心颇不平静,难怪三山浮桥久攻不下,原来敌后义军存在的问题如此严重。
问题明明就摆在面前,可惜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原因很简单,一则李宝本质上只是厮混三教九流、惯于刀头舔血、喜好打打杀杀的绿林好汉,对于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那可真是七窍只通了六窍一一一窍不通。
二则延兴皇帝只是让他向宗泽一人传旨,却敕令河北诸路兵马配合韩世忠限期攻克黎阳渡口,以便朝廷勤王大军及时对包围圈里的数万虏骑发起总攻。
说来好笑,这段时间敌我双方都在实施所谓的缓兵之计,斡离不和金兀术一方面在谈判案上与南朝皇帝磨嘴皮子,一方面紧锣密鼓地把一千多万两假金银,从大长木箱里往麻布口袋里倒腾一一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此后突围时,可以驮在马背上跑得更快一点。
至于赵桓,他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韩世忠和宗泽南北夹击,夺取黎阳渡口之后,彻底切断金国东路军的退路,然而等来等去毫无结果,方才遣派李宝这个特使督促他们速速进兵。
孰不知赵桓这个穿越者皇帝,犯了一个想当然的低级错误。
他只知道历史上的宗泽既是令金人闻风丧胆的宗爷爷,也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抗金名将,并不清楚目前的实际情况,因此只是下旨督促宗泽速速进兵,没有考虑到敌后义军还存在所谓统一指挥权的问题。
要知道,宗泽是首倡义军起兵勤王的地方守臣不假,但他现如今官卑职微,并且初来乍到,再加上兵少将寡,导致个人威望严重不足,既便是眼下有皇帝旨意加持,在这种混乱不堪的形势下也很难独力支撑起来大局。
“宗老,大事已然如此,该当如何是好?”
虽然贵为皇帝特使,李宝却一个头两个大,遇到这种特殊情况,这个精明干练的山东汉子只能搓着大手干着急,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宗泽怀揣皇帝旨意,心里有了底气,说起话来也就胸有成竹起来:“李舍人稍安勿躁,老夫自有安排。”
他在基层官场蹉跎了大半辈子,对于世道人心犹如洞若观火一般明了,知道要想把这些乱世中的乌合之众凝聚在一起,单凭皇帝简单粗暴的一纸手谕,只能做些花里胡哨的表面文章,要想干实事干好事干大事,还得依靠当地德高望重之人出面主持大局才行。
如此一来,徽猷阁待制刘韐自然成了最合适的不贰人选,但河北西路提刑官刘豫旗下人马众多,实力最为雄厚,并且一直暗戳戳地有拥兵自重之嫌,要想让他乖乖听从刘韐的统一指挥,须得使点小小的手段才行。
因此宗泽先是打着皇帝特使李宝的旗号,把除了刘豫和刘韐之外的其它州郡守臣,全部召集到自己的营垒里,然后由李宝当面传达延兴皇帝的旨意。
这些原本就是跑来滥竽充数的州郡守臣,得知皇帝对新任磁州知州如此信赖和倚重,自然而然对其刮目相看,言听计从。
宗泽获取众位同僚的一致拥戴之后,这才派人把刘豫和刘韐请来,随即当着皇帝特使李宝的面率先表态,推举刘韐为河北诸路兵马的临时最高指挥官,其它州郡帅臣由于事先都通过气了,纷纷随声附和。
到了这个时候,刘豫就算有一百二十个不满意,胳膊扭不过大腿,只能与大家和光同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