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荒郊野外的这座仓颉祠,显然是一家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店,众人刚才差点被蒙汉药酒毒翻在地,更大的危险很可能正在来的路上,因此李纲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心里一点都不托底。
他让人从祠堂的供案上取来一柱香点上,同时告戒正在大块朵颐的禁卫班直,立香燃尽之后,不管有没有吃饱都要停下来布防备战。
未雨绸缪,既便背后黑手真是一些狗胆包天的军贼,只要能在这座院子里固守到天亮,就有机会化险为夷。
黄经臣听李纲这么一说,随即命老车把式去后厨把早已准备好的几样吃食端上来。
禁卫班直都是些纠纠武夫,他们可以围着烤羊拿刀割肉胡吃海塞,李枢密好歹是资政殿大学士,岂可如此粗鄙?怎么着也得给他单独弄俩菜用筷子夹着吃。
接下来老车把式轮番上阵,三下五除二就把菜上齐了,他们给李枢密端上来的是羊头签、羊炙焦以及蒸软羊,给黄都知端上来的却只有一碗泡着炊饼的羊杂汤。
不是他们偏心,是黄都知自己说上了年纪牙口不好,嚼不动羊肉,只能捡些软和的东西填饱肚子。
其实眼下这个时候,黄经臣已经连羊杂汤都快喝不下了一一贼寇内外勾结,梁揆生死未卜,自己方才还差点酿成大祸,想想都让人后怕!
他心里一颤,紧握筷子的右手下意识地在碗里搅动了一下。
咦,羊汤里怎么会有鸭蛋?
他懵了一瞬,旋即回过味来。
呸!羊汤里怎么会有鸭蛋?分明是羊蛋!
八成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这是嘲弄阉货无卵,不敢吃羊蛋吗?
好啊,咱家今日就做一回有卵的事情!
他自己暗地里赌这口气,可惜筷子偏偏不争气,接连夹了好几次,该死的羊蛋都滑溜掉了。
黄经臣一怒之下,一把将它从热气腾腾的汤碗里抓上来,张开大嘴就要吞到肚子里去。
李纲坐在对面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位中贵人突然之间中了什么邪,居然直接下手在汤碗里捞东西吃,连最起码的体面都不要了吗?
黄经臣显然已经铁了心要与这枚该死的羊蛋较劲,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甩开后槽牙将它吃得连渣都不剩。
一柱香的功夫很快就到了,李纲掏出巾帕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巴,起身说道:“时辰到了,闾管军,整队听令吧!”
其实不用闾勍发话,众人一边吃一边看,没等立香燃到尽头,就都收起了随身携带的解腕尖刀,主动向庭院正中间的空地里靠拢。
在此之前李纲碰巧将仓颉祠从里到外转个遍,一切了然于胸,他让闾勍挑选十来名机警敏捷的弓弩手,分别埋伏在后院马厩、正屋耳房以及前院中庭的松柏树上,其它禁卫班直分成两拨,一拨跟着闾勍巡防大院周围四壁,另外一拨由左言指挥,轮班在院外警戒,一旦发现敌情,立即退回院内固守正门。
“李枢密,咱家能做些什么?”黄经臣吃了羊蛋有些兴奋,主动上前请缨。
李纲看了看他,笑着说道:“你我什么都不用做,就在院子里喝喝茶叙叙话就好。”
黄经臣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喝茶叙话,分明是大将坐镇中枢,稳定军心罢了。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已经是人定时分,正常情况下这个时辰都该安寝了,李纲命人将前庭后院的灯笼和篝火全部熄灭掉,大家就在清凉如水的月色中默默数星星,功夫不负有心人,两柱香之后终于等来了异常动静。
“禀告枢密,东面有一伙人打着灯笼过来了!”
“有多少人?”
“天太黑,看不清楚,估计也就几十个人吧。”
“全部撤回院内,立刻防守正门。”
“遵命!”
左言按照事先计划好的,等到所有明岗暗哨退入院内之后,先将两扇桑木大门关好并插上门栓,然后找了两根方木做顶门杠,为防万一,又在影壁墙后面布署十来个弩手,一旦院门被攻破,立即将对方射成刺猬。
所有准备工作都提前做到位了,孰料人家却没有霸王硬上弓的意思。
这伙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院近前,先是学着鹧鸪叫与内应对暗号,等候一阵子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回应。
领头的疤瘌头后生以为驼背老汉睡着了,急忙凑到门房窗棂下面悄悄呼喊道:“罗锅老爹?”
连叫数声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疤瘌头后生恼怒地骂了一句直娘贼,回头吩咐手下人找个隐蔽的地方叠罗汉,翻墙进到院内去,从里面把大门打开。
孰料逾墙者刚爬到墙头,忽听“嗖”的一声响动,一支利箭急射而来,他没有躲闪的余地,前胸中箭之后仰面栽倒下去,正好砸在底下叠罗汉的那些人身上。
随即有个九百汉大声嚷嚷道:“头儿,不好啦,有刺客!房顶上有刺客!”
“放屁.....”疤瘌头后生抬腿踹了他一脚,瞎叫唤什么,俺们这些好汉才是刺客!
余下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弯弓搭箭回射过去,哪知不光是房顶上,连院里树上都藏着弓箭手,显然是中了埋伏,双方在黑灯瞎火里互射了一阵子,疤瘌头后生眼见讨不到半点便宜还被人家揍得满头都是疱,正要下令往回撤退,恰在这时,两扇桑木大门咣当一声打开了,从里面冲出来几十个端着刀剑的戎服军汉。
“撤!快撤!”
好汉就是吃不得眼前亏,疤瘌头后生一见之下拔腿就跑,转眼就没了踪影。
其它那些反应慢的九百汉,被禁卫班直追着屁股一通乱砍,有几个身中数刀之后,还能连滚带爬跑得比兔子还快,可见都不是一般人。
本以为是军中悍匪,原来全是些鸡鸣狗盗之徒。
左言和闾勍二人均意犹未尽,若不是李枢密有令在先,穷寇莫追,让他们见好就收,否则今晚非把那疤瘌头后生逮住活剥了不可。
李纲也没想到未雨绸缪准备了半天,结果却是虚惊一场,难道是自己判断有误?
打打杀杀的事情,黄经臣既便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参与,就算是刚刚吃了羊蛋,该不行还是不行,他只会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情,比如说打开百宝箱犒赏这些杀退贼人的军汉。
那十个埋伏在房顶和树上的弓弩手出力最多,每人赏一个金樽,其它禁卫班直每人赏一只银碗,左言和闾勍两个管军指挥若定,每人赏一块羊脂玉佩......
黄经臣正坐在祠堂里掰着手指头论功行赏,左言和闾勍同时从外面急步闯了进来。
“敢问黄都知,李枢密何在?”
“他刚刚去后院出恭了,你们找他所为何事?”
“那伙贼人去而复返了!”
“这次来了多少人?”
“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啊?”
黄经臣突然感觉腹痛难忍,莫不是一时贪图嘴快,吃坏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