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四千人的勤王西军,将于二月一日夜袭牟驼冈大营,这个绝密军事行动计划,现如今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
就是在这种大战一触即发的极端情况下,皇帝突然任命职方员外郎秦桧担任三镇割地使,令其携带三镇割地诏书,即刻去金营和女真人商確具体割地事宜,这不是明摆着要把遗臭万年的南宋著名奸相往虎口里送吗?
没错,穿越者就是这个赖意思。
如此一来,职方员外郎秦桧,再加上已经留滞在金营为质的康王赵构、少宰张邦昌,历史上曾经高举过拜金主义大旗的坑国三人组正好凑齐了,以后可以一起结伴同行走一走黄泉之路。
秦桧当场接受了三镇割地使这个倒霉透顶的临时差遣,私下里有没有心生怨恨之意,赵桓一时半会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直藏匿三镇割地诏书不肯撒手的李大忠臣,这次是真急眼了。
就在刚才,李邦彦亲自跑到位于大晟府的亲征行营司治所,当面向参赞军事兼兵部尚书李纲传达皇帝口谕,之后强行索取了三镇割地诏书。
李纲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匆匆忙忙跑到东华门,声称要面见君上,弹劾当朝宰相。
知阁门事朱孝庄见他态度十分坚决,完全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意识到很可能要出大事了,只得把手头亟待处置的公务撂下,亲自来到福宁殿东暖阁里请旨。
“官家,李大资请求面对。”
“朕知道了,”
几个内侍宦官刚刚将御书案对面墙上的倒计时大长木牌卸下来,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往上面悬挂一张手绘的巨帧舆图。
赵桓就站在旁边抱着臂膀,神经兮兮地监督这些阄货干活,是以头也不回地说道:“朱卿,你先去把种师道、何灌两位老将军请到东华门,然后再让他们三人一起到朕这里面对。”
“诺。”
朱孝庄嘴里答应着,眼角的余光却在不停地扫视着面前这幅手绘舆图。
只见白绢细布上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好多符号和地名,只有一处山丘形状的图案轮廓,用血色朱笔画了个大圈,中间竖排一行墨迹,仔细瞅去,却是“牟驼冈大寨”五个蝇头草字。
“你还在这里愣着干甚?还不快去啊!”
“是是是,臣下这就出去传旨。”
…….
亲征行营司参赞军事李纲本来憋了一肚子气,准备找皇帝当面理论一番,可惜等到走进福宁殿东暖阁里,却被皇帝精心布置的巨帧手绘军事舆图给吸引住了,瞬间就忘了自己因何而来。
亲征行营司都统制种师道都快八十岁的人了,眼神不大好使,那张枯树皮老脸都快凑到白绢细布上了,也没怎么瞧太清楚,只好兀自依靠在皇帝特意给他一个人准备的软榻上闭目养神。
行营司副都统制何灌是第一次到这个温暖如春的地方来,除了觉得舒适程度与外面冰火两重天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之所以表现得如此迟钝,一则他不知道屋子里发生如此明显的变化,二则这幅军事舆图,就是不久前皇帝让他找熟悉京郊地形的当地画匠手绘的,因此对上面每一个符号、地点和图案都了如指掌,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朱卿何在?”
等到李纲他们三人正式落座之后,赵桓忽然冲着门外喊了一嗓子。
“臣在!”
朱孝庄答应一声,虾着腰从外面急趋进来。
赵桓认真叮嘱他道:“今日所议之事,关涉军国大计,除了你之外,切勿让任何人靠近此地,听明白了吗?”
朱孝庄很少见到官家这么严肃,不由心中一凛,赶忙说道:“臣下谨遵圣谕。”
赵桓看着他躬身却步退出去之后,顺手把厚重的两扇阁门掩上了,这才扭头转向面前坐着的三个人,意味深长地问道:“诸公近日可曾听到什么传言?”
皇帝这话显然是明知故问,姚平仲劫营之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他们三人现如今都是执掌军机要务的朝廷重臣,怎么可能充而不闻?只不过在事情没有挑明之前,没人敢当面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既然皇帝主动提及话头,李纲没必要再忍而不发,是以率先提出了自己的质疑:“陛下既然已经密嘱姚平仲二月一日劫营,那就是要与虏寇决一死战了,因何还要赐其三镇割地诏书?”
赵桓笑而不答,只是微微转头,把目光转向了种何二人。
种师道眯缝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总之没有任何反应。
何灌有点担心冷了场子,皇帝面子上不好看,只好干咳一声接住话茬道:“李大资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李纲猛然偏过头来,直直地盯着他道:“何节使有何赐教?在下愿闻其详。”
何灌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对面的皇帝,见他泰然处之,惟有嘴角微微含笑,似有鼓励之意,于是再无半点顾忌,直接坦言道:“据何某猜测,二月一日夜袭牟驼冈大营的本司部众,并非只有姚平仲一军。”
李纲脸上顿现讶异之色,立马追问道:“何以见得?”
何灌解释道:“驻扎在酸枣门外的敢战军统制范琼,未经何某这个顶头上司允准,暗自拣选精兵锐卒,秘密筹措夜战装备,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赵桓听他说完,忍不住点了点头,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军,麾下部众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知种老有何高见?”
李纲和何灌都已经谈了自己的想法,赵桓很想知道种师道有没有看出什么门道,是以有此一问。
种师道听到皇帝问话,这才睁开眼睛,缓缓说道:“陛下既然已经问到老臣了,那老臣就斗胆妄测一番?”
“种老但讲无妨。”
“陛下明遣姚平仲,暗遣范琼,其实二者皆是掩人耳目之举,意在迷惑虏寇而已。二月一日不只是夜袭劫营,更是我天朝王师歼敌之战!”
种师道此言一出,不只是李纲和何灌,就连赵桓都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一看来生姜还真是老的辣,人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真实意图。
其实赵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小打小闹,他早就在盘算着利用姚平仲劫营事件这个历史契机,策划一次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动作。
方才种师道只是粗略勾勒了皇帝的战略意图,事实上,赵桓的计划非常细致缜密,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是姚平仲还是范琼,都只是这个庞大计划的一小部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