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岳飞本打算登上巡河埽船之后再见机行事一一如果姚澉当面示以诚意可以暂时稳住对方,那就等姚政和王贵在下面准备好了大家一起动手。
倘若事与愿违,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果断出手胁迫高军头充当人质了。
孰料对方一打照面就识破了他们的身份,眼看冒着生命危险配合诈降行动的民间义士即将惨遭毒手,岳飞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情急之下无瑕多想,当即飞起大脚来了个围魏救赵。
效果立竿见影,愣是将姚澉从鬼门关里夺了回来,好在这位民夫埽总不通斗技,却颇有自知之明,获救之后立马闪身到岳飞背后躲藏了起来。
眼睁睁的看着高军头和其中一名同伴,就像两丸弹球似的从面前飞身而过,突如其来的变化,登时就把另外两个埽兵亲随震懵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方才就是他发现对方的破绽之后及时向高军头告的密。这厮一直都在暗中保持着戒备状态,当下迅速抬起臂弩,直接冲着位于正前方的岳飞,果断扣动了悬刀。
随着一道凄厉而又尖锐的饿鸱叫声,一枝长杆弩箭紧擦着岳飞的鬓角发丝疾飞而过一一幸亏精忠大英雄下意识地偏头闪动了一下,不然正中眉心,当场就这么挂掉了。
一招不慎险些阴沟里翻了船,岳飞登时勃然大怒,迅速拔出肋下制式军刀,劈头盖脸地猛砍了过去。
对面那个尖嘴猴腮的家伙躲闪不及,脑袋从正中间被脆生生地劈成两半,热血当即迸射而出,情形酷似血浆喷泉,煞是壮观。
“诸位埽兵兄弟!大家同为中原汉儿,何苦为劫掠故土家园的虏寇卖命?”
岳飞趁着另外一名埽兵亲随兀自愣神之际,一边伸出左臂从背后箍住他的脖颈,临时充作挡箭肉盾。一边冲着周围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河清军埽兵大声疾呼。
显而易见,他已经对这些同胞手足展开心理攻势,试想一下,如果能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岂非善哉?
“大家莫要轻信诈降之人蛊惑,立即发矢将其击毙!”
高军头当然不会乐见其成,是以一边扶着船舷颤颤巍巍地从甲板上爬起来,一边声色俱厉地向那些手持弓弩的埽兵射士下达格杀指令。
可惜他扯着烟熏嗓子干嗷了半晌,只有站在对面船舷边上的几个射士响应号召发了矢,不过弩击精度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一一无一例外,全都射在那个临时被岳飞充作挡箭肉盾的埽兵亲随身上了。
孰不知黄河埽兵的主业不是舞刀弄枪与人干仗,而是巡查河道防犯水患。让他们拿起军械武器临阵作战,已经是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了,哪还敢奢望什么弩击精度。
“嗖!”
“嗖!”
“嗖!”
犹如飞蝗一般的箭雨,突然从背后的艨艟战舟上疾射而来,方才那几个冲着岳飞发矢的埽兵纷纷像稻草人似的中箭仆倒在甲板上。
与此同时,数十位头扎白布浑裹、身穿短袄窄裤的假民夫真卒伍,一个接一个,正沿着搭扣在两船上的竹木桥梯,飞快地往巡河埽船上攀爬。
岳飞忙里偷闲,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但见首当其冲者,正是自己麾下的步兵都头姚政。
“伏低不杀!”
“伏低不杀!”
“伏低不杀!”
姚政和先期登船的几名勇士,端平手上的臂弩,十分警惕地护持在岳飞和姚澉周围,其它人上来之后,迅速与船头上的众多埽兵射士形成对峙状态。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兄弟们赶快动手啊!”
高军头声音沙哑,神态窘迫,看上去都快急哭了。
他整个人现如今正处在半瘫痪状态,情绪一旦激动起来,身躯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下去。
恰在这时,一个高大魁梧的白脸汉子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赵十将!快,快传令手下兄弟放箭啊!”
高军头一把抓住对方粗壮有力的臂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所谓十将乃是步军都一级统兵小武官,序位在军头之下,将虞候之上。河清军隶属于地方厢军序列,上下级关系在营、都基层编制上大同小异。
就在这时,令人目瞪口呆的戏剧性一幕发生了。
赵十将先是伸出大手,一巴掌将高军头掴倒在地,然后重重地踩踏在他的胸口上,冷笑一声道:“直娘贼,你们高家的好日子终于过到头了!”
说这番话的当口,赵十将已经擎起了明晃晃的佩刀,但见寒光一闪,仰面朝天躺在甲板上闭目等死的高军头,立马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众人无一例外全都看傻眼了,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赵十将突然扔掉手中的血刃,大步走到双方对峙的分界线上,噗通一声跪倒了下去,与此同时,抱拳拱手朗声说道:“在下磁州赵世隆,乞请归正朝廷!”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些被主埽使臣高益恭裹挟着投靠金人的河清军埽卒,一见军头被杀,十将跪降,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于是纷纷效仿赵世隆,扔掉手中的军械武器,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半道突然杀出个程咬金,致使结果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避免了一场手足骨肉相残的悲剧,这可是岳飞始料未及之事,是以赶紧上前一步挽住赵世隆的臂膀,甚为欣慰道:“壮士快快请起,知错即改,善莫大焉!”
两人一时激动,就在乱哄哄的氛围里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岳飞这才知道事情并不像看到的那么简单。
原来迎阳堤主埽使臣高益恭的前任名叫赵荣惠,乃是赵世隆的本家族叔。
赵荣惠到任之后为了培植个人势力,从磁州老家招募了不少乡党加入河清军,其中就包括在里坊担任乡书手的赵世隆和在县衙担任弓手的赵世兴两兄弟。
高益恭原本是赵荣惠的副手,这厮想方设法排挤走顶头上司之后,也如法炮制了一番,把各都统兵主官全都换上了自己的心腹亲信,赵荣惠辛辛苦苦经营的赵家班,一夜之间变成了高家党。
赵世隆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直到今天才逮到发泄的机会……
“原来如此……”
岳飞了解清楚高益恭这伙河清军埽兵的内幕详细之后,一个貌似大胆的行动计划逐渐在心头绽露出雏形。
由于这种事情只能趁热打铁,一旦搁置下来就会错失良机,是以他赶忙回到艨艟战舟上,准备与皇帝特使李宝共同临机决断此事。
孰料岳飞甫一踏进船仓里,立马就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但见李宝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扶手靠背座椅上,嘴里还塞了一团不知道是伫麻还是草纸,而步兵副都头王贵和他手下那五名县衙弓手,正手持臂弩背靠背环伺在李宝周围。
任谁一眼就能看出来,简直如临大敌一般莫名其妙地紧张。
“你这是干甚哩?”
岳飞瞪大眼睛盯着满头大汗的王贵,一时没搞清楚这位沉默寡言的乡党,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戏。
王贵看到岳飞就像看到了救星,但见他如释重负一般长叹一口气道:“诶,鹏举啊!你有所不知,这位钦使太能折腾了!”
岳飞看了看同样是满头大汗的李宝,好像明白了点什么:“钦使可是意欲身先士卒,亲冒矢石之险?”
王贵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非但如此,他还执意带人泅渡到敌方船尾,说是惟有趁其不备,突出奇兵,方能克敌制胜……鹏举,你听听,他是不是疯了?”
哪知岳飞听他说完之后一语不发,只顾兀自蹙着眉头诧异一一人人都说这位皇帝特使不按常理出牌,然而这个奇袭方案却恰恰暗合了用兵之道。
实际上岳飞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个方案,只是苦于手下这些卒伍都是旱鸭子,不得已才走单刀赴会这步险棋。
“岳副使,卑……卑职是不是冒犯了钦使?”
王贵见顶头上司一直阴沉着大圆脸瞪视着自己,心里咯噔一跳,以为大难即将临头了。
孰料岳飞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哈哈一笑道:“你做得很对!钦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我脑袋都得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