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来得让人有些忧思重重。
如酥的小雨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连续三场暴雨,完全隔绝了天日的重重阴霾整整覆盖了京东东路,京东西路、河北西路、京畿路和京西北路大半,足有小儿手指粗细的雨柱将硬邦邦的黄土官道都砸出了一个个的小坑。
这样的雨势,起码比大宋钦天监推算的早来了三个月!
按照以往的经验,立春不久就出现了超标准的雨量,等到梅雨季节到来的时候,就有很大可能带来可怕的灾难。
据说赵官家勃然大怒,在狠狠训斥了钦天监后,就站在宣德门上说什么也不肯走了,他很担心今年的梅雨会引起河道多桀,心爱的花石纲难以顺利运抵京城。
所以大观元年的踏春郊游就被赋予了超过往年的政治意义。
立春郊游是大宋多年的习俗了,当汴河两岸的柳树开始抽出春芽后,京城的金明池、琼林苑、玉津园等原本只对普通百姓定期开放的皇家园林将会连续开放一个月的时间,
人们可以携妻带子,全家老幼一起踏春郊游,皇帝老子也会放下身段与民同乐,带着什么奴奴姑娘,师师姑娘,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四处游荡......
皇后娘娘在这个时候是不可以吃醋的,因为赵佶正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上天,他不仅仅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同时也是一个爱民如妻的好皇帝。
古人认为立春三候,每候就是五天,所以在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内都算是立春,
在这半个月内出游踏春,都可以表达对天地的敬意,并把一个锦绣如画的盛世大宋呈现在上天面前,希望得到上天的垂怜、别再折腾这片土地上的‘天子’和天子的子民了。
所以呢,在各路、州(府)、县地方官的眼中,踏春可不仅仅是郊游这样简单,更是他们政绩的考量,想想吧,如果你治下的百姓连肚子都吃不饱,还会有闲情逸致出门踏春吗?
因此各地方官府都会在立春后特别组织百姓出游,这一天不仅有厢巡和军卒维持秩序,各地官府还会提供免费的茶水和简单的食物供出游的百姓们取用,
这一天监市们不会再驱赶那些没有固定场地的小商贩们,往日凶神恶煞一般的他们在这一天个个都会变得慈眉善目。
那些知州相公、知县相公还会穿上便装深入百姓之中,他们将与一些年长者亲切地攀谈,询问这些老汉和老妪的子女是否孝顺、家里的粮食够不够吃?
因为他们知道,这些风烛残年的老人是绝对没有能力伤害他们,更不会顶撞他们的。
这些恭顺的子民只会眼含热泪地望着相公们,只要懂得点头就好;等到相公门离开后,立即就会收到官府分派的一石粮食,
押司们则会将相公们亲民的故事立即记录下来,等到相公们卸任后,这段故事将会被永远记录在县衙门前的去思碑上。
为了吸引足够的‘小康之民’放下手上的劳作出门踏春,从东京城到下面的各级州、县在立春十五天的时间内还会开放赌禁。
没办法啊,宋人实在是太爱赌了,大宋律严禁赌博,可是为了照顾民意,只能规定了‘关扑买物’不被视为赌博,而且还会在一些特殊的节日开放赌禁,所以大宋子民出门踏春的时候如果见到一排排的赌档那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东京城踏春是在立春上候的五天,州府踏春,是在立春中候的五天,各县则一般是在立春下候的五天,这样就保证了从上到下,从京城到民间,一直可以洋溢在春天带来的希望和欢乐中,且层次感分明。
阳谷县选择的是下候的第一天,此前早就有城中坊正和各乡的保正通知到户、到人,无论是城中的贵人、富户,还是连田地房产都没有的客户们,在这一天都将会享受到大自然的平等对待和官方提供的免费粥水。
老人们喜欢踏春,因为他们希望可以回味少年时那份代表生命的春意,少年人就更是不愿辜负好春光了,
这一天就算是平民也可以在官道上纵马驰骋,地方的小吏也可以穿上绯红和重紫色的华丽服饰,只要不是明黄,大宋律甚至不会禁止百姓们穿着淡黄、土黄、嫩黄等服色......
一个个家境富裕的少年郎鲜衣怒马,奔驰在官道上,就算家境差一些的,也会选择看上去较为神骏的大青骡;
美丽的仕女们个个心里都揣着一只小鹿,看似端庄地坐在驴车或者骡车上,却总是忍不住偷偷地掀开车帘向外面看,如果遇到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刚好也在看她,就会红着脸迅速放下车帘轻啐一声,‘登徒子!’,其实一片芳心早就湿润的可以种水稻了。
今天登徒子很幸运,虽然他被冤枉了近千年,今天仍然在蒙冤受屈,可今天叫出他名字的人都带着一份发自内心的喜悦。
辰时二刻,簇簇拥拥的车马就从阳谷县北门络绎不绝地驶上了官道,也有穿着一身锦衣安步当车的,比如阳谷县学的教授、学正就带着一帮学子穿着统一的儒衫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这是一个展现读书人风范的大好机会,自然是要好好把握的。
陈思安认为能坐车却偏偏选择走路的就一定是傻子,所以一大早就雇了辆两头驴拉的华车,
雕花香木车厢内铺设着软软的皮垫子,这可以避免走在颠簸的路上被硌坏了屁股。和尚说他不喜热闹,还是留在庙里继续啃猪蹄子比较好,因此便没有参加这次春游。
小孩子就没有不喜欢出门玩耍的,西门大姐、小武、小刚、小鹿、小明今天都穿上了陈思安购买的崭新春衣,每人还有一顶漂亮的帽子,
只有小武对这顶虎头帽子表示了一些不满,他在几个孩子中年龄最大、功夫也最好,就认为自己应该戴幞头,而且还应该是武幞头。
陈思安严肃地告诉他孩子就应该有个孩子的样儿,想戴幞头必须要等到他年满十五岁的时候,小武不满地嘀咕了一句,‘那也不用戴虎头帽啊,丫头怎么不戴?’
二话不说,陈思安上去就暴打了这小子一顿,小武的功夫不错,却完全不敢还手,委屈地询问陈思安为什么要打自己。
“都学会犟嘴了,不打留着过年?小花是女孩子,当然是要戴簪子插花了!还有,打你是因为你小子没脑子,早就告诉过你,不许叫小花‘丫头’!否则我听到一次就打你一次!”
“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许我叫小花丫头?和尚师父说,这是表示亲近的称呼。”
“他懂什么?反正在我这里就是不许,面对一个姓西门的小娘子,叫她丫头就是最大的伤害,懂了没有!”
小武连连点头,他虽然还是没懂,却不得不屈服在陈思安的淫威之下,还是回去再请教和尚师父吧,为什么就不能管姓西门的小娘子叫丫头呢?
驴车渐渐停了,喧沸的人声从外面传来,陈思安笑道,‘孩子们,咱们的目的地到了,还不下车?’
挑开车帘,眼前是绿草如茵、流莺绕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