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王守仁和陆羽两人正聊得畅快,王守仁缓缓开口道:“这便是我的理想,你呢?”
王守仁虽然年长陆羽二十来岁,但心里却没有拿陆羽当做孩子看待。
因为每次和陆羽谈话时候,总觉得陆羽的某些言语不想十七八岁的孩子能说的出来的。
这或许就是早慧吧。
陆羽眼瞧着遮遮掩掩不住,只好笑了笑开口道:“先生,我的理想很简单,就是像先生一样考取进士功名,当个好官。”
这自然不是陆羽心中真正的想法,只不过处于对王守仁的尊重而编出的“人生理想”。
后者听完笑了笑,只见王守仁缓缓立了起来,望着远处的星河。
“功名好考,官却难做啊。”
万守仁不禁想起来自己在兵部担任主事的日子,见惯了官场的黑暗,残酷和冷漠。
但跟多的则是无能为力,奈何宦官当权,纵使百官以死进谏,却犹如石沉大海。
就像他在《乞宥言官去权奸以章圣德疏》里头写到:臣窃惜之。自是而后,虽有上关宗社安危之事,亦将缄口不言矣。伏乞追回前旨,俾铣等仍旧供职,明圣德无我之公,作臣子敢言之气。
刘瑾和朝中文官的争斗,说到底就是刘健,谢迁,韩文,杨守随等人和刘瑾的宦官集团之间的斗争。
王守仁只是小小的兵部主事,其实。当当他见到戴铣和蒋钦等人被刘瑾在奉天殿外头,让锦衣卫活活打死。
内心的怒火再隐忍不住,上书正德皇帝替两人鸣冤,可惜折子落到刘瑾手里头。
虽然这篇谏言没有直接说明如今大明朝的专权者就是刘瑾,但瑕疵必报的刘瑾自然不会放过王守仁。
如此便有了后来王守仁一路遭受追杀的重重磨难。
一开始,其实刘瑾是对王氏父子俩颇为赏识,甚至私下里头对王华暗示几番
只要王氏父子到刘瑾府里头坐一坐,不仅能免除这遭祸事,更能平步青云,直入中枢。
王华年轻时候曾经和刘瑾在太子府共事。
打那个时候开始,刘瑾就颇为仰慕其才学,甚至屡次请教王华关于诗词歌赋方面的知识。
奈何物是人非,如今的刘瑾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刘瑾了。
曾经的刘瑾只是希望能够安安稳稳地扶持太子朱厚照,但现在不一样了,得到了权力的侵蚀,又如何放得下。
不一时,王守仁忽然放声长叹:“如今这大明朝唉…”
本以为王守仁会斥责一番宦官当道,祸乱朝纲。
但陆羽听到的只有一声叹息,或许这正是王守仁心中的无奈。
“先生为何叹息?”
陆羽盏过陶木酒杯,又是替王守仁满上。而令陆羽想到是王守仁的酒量竟然不差。
数盏下肚,脸色未变。
听到陆羽的发问,溶洞里头的郑谷挑着灯逶迤来至两人落坐的席子后头,小声地来了句。
“先生,陆公子,已经三更天了。”
王守仁挥手示意无妨,郑谷只好对着陆羽苦笑。
陆羽自然明白郑谷是为了先生的身子着想,于是亦是笑道。
“先生,天色已经晚了,明日我再来拜访。”
要不是郑谷出来,王守仁和陆羽说不准又是彻夜长谈了。
…
…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陆羽住的竹楼前,草木莺莺,初露微泄。
却还立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孩:细挑身子,容长脸蛋,穿着紫色苗袄,青蓝绸裙。
昨夜回来的晚,外加饮了不少酒水。待到辰时三刻,陆羽方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打着哈欠,眯着眼,逶迤步至门口。一开竹门,只见一女孩,约莫十三四岁,蹲在竹楼角。
这倒稀奇,哪来的女孩。
陆羽心中疑惑,轻声细语道:“小妹妹,你是?”
还未说完,女孩猛地一颤,缓缓起身,小声地说:“你是陆羽公子吗?”
陆羽点了点头道:“如果寨子只有一个陆羽的话,那就是我了。”
女孩听到陆羽的肯定答复,脸上露出了笑容,两个酒窝煞是可爱。
“太好了,爷爷说的没错。”
陆羽此刻的脑袋是一阵懵的,于是又问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孩听到陆羽的疑问,赶忙说道:“是爷爷让我来的,以后我就负责照顾好你。”
陆羽又道:“你说的爷爷是何人?”
女孩皱了皱眉头道:“就是我爷爷啊。”
不是,我当然知道爷爷。
陆羽又无奈笑道:“我知道,那你的爷爷叫什么名字?”
女孩似乎才反应过来,羞红了脸蛋,还未来得及细说。
陆羽忽然想起来上月安贵荣说要给自己安排一个贴身的丫鬟,难道就是这个小姑娘?
问了明白之后,果真是如此,陆羽心中不由得好笑。
原来这女孩叫做安灵儿,也不知道安贵荣哪里弄过来的。
安灵儿一进屋内,见到桌案和床头上头乱糟糟,立马就动了起来,似乎一刻不肯停息。
陆羽没有说什么,心里打定了主意,找个机会让安灵儿回去,毕竟自己一个人照顾地好好的。
安灵儿似乎发现陆羽若有若无的打量自己,不由得脸一红。
安爷爷的意思是让自己一直待在陆羽身边,那不就是…
小姑娘越想越害羞,小脸憋的通红。
陆羽不禁奇怪,这小姑娘不会有什么病吧。
这一日,陆羽本打算去县里头购些新书,虽然和叶家算是结了梁子,但毕竟现在是在修文。
他们的即使手再长,也不可能直接伸过来。
奈何天公不作美,天空乌云密布,不一时就暴雨倾盆,连外头竹阶上的石墩都在微微颤抖。
往常的雨日,陆羽最喜拾藤椅,靠着竹屋,听雨观书。
甚至和小六大谈三国趣事,可惜物是人非,如今只有陆羽孑然一人。
望着天边的雨幕,陆羽怔怔地出神…一旁的安灵儿瞄了一眼,心中不由得一愣。
“陆公子真是好看…”
随即便从里屋搬出来另一个藤椅,但却站在一旁。
陆羽开口道:“坐吧。”
犹如仙音,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懂事地点了点头。
安灵儿牢记临走时安贵荣的话语:“陆羽乃是读书人,虽然谦和,但规矩你得有,到了陆羽那儿,你要记住…”
安灵儿始终牢记安贵荣的教诲,甚至可以说是视为圭臬,毕竟自己的性命都是安爷爷给的。
当年要不是安爷爷及时赶来,自己可能都活不成了。
“陆公子,你在看什么呀?”
安灵儿见陆羽怔怔地盯着一处,但自己却看到详细。
听到安灵儿的疑问,陆羽缓缓笑道:“没什么,一只虫子而已。”
安灵儿其实第一眼对于陆羽的感觉就是陆公子不像自己见得那些读书人,但要说具体哪里不一样,自己又说不出。
其次安灵儿对于陆羽的长相着实惊叹,果真是像奢望月小姐说的那样,俊俏的很。
雨急山溪涨,云迷岭树低。
这场秋雨短时间估计是难以停缓,陆羽便拾起皱角的朱子注《孟子》看了起来。
其实对于四书五经来说,陆羽已经是滚瓜烂熟,尤其是对于《孟子》更是到倒背如流。
但这样的本事其实是每一个科场士子必须掌握的基本功,毕竟科考的题目是千奇百怪,若是不通过大量的阅读,几乎是难以通过的。
明朝正式举行的科举考试分为三级:乡试、会试、殿试。
想要参加“乡试”,必须先要通过“童试”。
“童试”也称童子试,是指县通过府试的便可以称为童生,有资格参加院试。
院试是童试的最高阶段考试,由各省学政(或学道)主持,学政由皇帝钦派翰林充任,每省一人,三年一任,身份等同钦差,与巡抚平行,由三品以上官员担任。
院试考试地点在学政(或学道)的驻在地举行,有的在省城,有的不是。试、府试、院试这三个阶段的考试。
而贵州由于地理和历史的特殊原因,此时的贵阳没有学政,也就是提学官。
贵州的士子们每年乡试只冒着生命危险能到云南昆明去参加。
贵州建省之前,由于土司作乱的缘故和朝廷的不信任,无权开科乡试,起初,贵州的士子要远道去四川去科考。
后来建省后,也未设立乡试,贵州生员改为到湖广考试,后又改到云南考试。
由于贵州秀才赴云南考试,山高崎岖,极为不便。到明朝嘉靖九年,在顺天府担任户科给事的贵州思南人,田秋就向嘉靖皇帝上奏请在贵州设乡试科场。
三年后,朝廷终于批准贵州开科乡试,再也不用蹭别人的考场了。
所以陆羽现在虽然院试能在贵阳考试,但乡试只能跑到云南昆明去科考。
但朝廷虽然答应开科,但也没说分多少个名额给贵州士子。
从贵州建省至贵州开科前的一百二十二年间,贵州仅中举人五百四十余名、进士四十余名。
如此可能没有直观的感受,换句话来说,贵州一百二十年录取的进士数量不足杭州府同岁之两年数目。
也难怪后来贵州土司造反,实在是朝廷压根不给予一点儿信任。
安贵荣从凯里宣抚司凯旋而归,甚至当面直言不讳地对陆羽说朝廷给的赏赐太少,提出撤减龙场驿,以来弥补损失。
陆羽自然知道此事,安贵荣甚至致信委托自己传于王守仁。
王守仁昨晚亦是提及,征求了一番陆羽的见解,但陆羽自知其实王守仁是不愿看到龙场驿撤减的。
于是提笔写道:“小子虽愚,不知龙场驿虽惟一方寸之,而于朝廷可否欲者,若省,朝廷必愈不信任安贵荣甚。”
至于为什么不直说出来,陆羽也记不大清,只知道昨夜王守仁拾起来纸笔,递给了自己…
王守仁见过陆羽所写,心中大悦,提笔补充道:“驿事,非罪人所敢与闻,承使君厚爱,因使者至,偶问及之……,然已承见询,则又不可默。凡朝廷制度,定自祖宗,后世守之不敢以擅改;夫驿可减也,亦可增也;驿可改也,宣慰司亦可革也。……”
陆羽也没想到,自己这个蝴蝶到底会掀起来怎样的效果,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话说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闲聊和陆羽和玩笑着。
安灵儿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陆羽连忙起身拉住,但小姑娘依旧执拗着不肯起身。
“你先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陆羽心中无奈和奇怪,方才我也没说什么,这小姑娘心里怎么想的?
“那陆公子答应不赶我走,我就起来。”
小姑娘低着头,吭哧吭哧地说了出来。
陆羽苦笑道:“好好,我不赶你走,你先起来。”
如此一说,小姑娘才缓缓起身,狡黠一笑。
这点小动作怎么瞒得过陆羽,难道是安贵荣那老家伙…
陆羽心中闪出不好的预感,安贵荣说是让安灵儿照顾自己,实际上就是想让自己捆在安氏这艘船上啊。
安贵荣年迈,这一年来屡次提出嫁女的话头,甚至不惜打破苗地的规矩。
但每次陆羽都是笑笑一过,因为陆羽心里清楚的很,历史上安贵荣一死,其长子安万钟世袭贵州宣慰使司宣慰使。
但好景不长万钟世袭贵州宣慰使后,加布政司参政,因好酒,醉后爱打人,在游猎中射人为戏,被身旁人刺身死。
后由安贵荣小儿子安万镒袭职,但不久即又是病死…
可惜安贵荣一代枭雄,可惜生的儿子没有一个是像他的。
难道这老家伙打算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陆羽心中不由得好笑,真是荒唐。
其实安贵荣正有此意,但让奢望月来,心里头又舍不得,更是不成体统。
只好派自己一手养大的安灵儿,即是监视陆羽,亦是寻着机会,然后…
即使陆羽说安贵荣无耻下作,但他却不会后悔。
在安贵荣眼里,陆羽虽然是汉人模样,但他骨子里头就是和苗人无异,就应该留在贵州替自己寨子做事。
更何况自己这一年更是对陆羽爱护有加,甚至不惜得罪贵阳叶氏。
但陆羽心中却不是这样想的,想留住陆羽,自然没有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