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汉今日身子好些个,原就打算去知县府里闲叨半晌,牛车让童仆也洗整地亮洁,却道小六回来传话,阅了信,知晓陆羽日侧时分来访,又是好一顿收拾,县府之旅只得搁置。
寨子里透着寒凉,书房里摆着一火盆,老汉津津有味地赏着一幅画,画上是何物,竟让古板的老汉都能笑了出齿。
再定睛一看,原是当前些年,盛朝状元郎,伦文叙的一副对联配画,画上两学子对拱。上有是:“杏坛七十二贤,贤贤希圣;云台二十八将,将将封侯。”云云了之,倒不知老汉从何出得来。
“老爷,陆小子来外头,携着礼,贺喜老爷。”义男曹溃,曹溃乃是老管事曹阳回杭州捎带来的,原没有名字,配不上李姓,便取了曹。
然后曹溃奔着手,扣了扣竹门,见李老汉点头,方才迈步而入,迫不及待地禀了事况。
那李老汉已得了陆羽的回信,俱已知晓,冷着脸,斜了曹溃一眼,曹溃可不知道老爷生了气,笑呵呵地邀赏道:“老爷,陆公子多半是来送孝礼的”。
“开了春,曹溃你自行收拾回去杭州老家,找管事解签罢了。”曹溃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向和蔼的老爷怎么就要赶走自己。
说毕,老汉也不抬头,便翻出又一卷册子,正是装饰精华的《孟子》。曹溃也猜不出是何缘由,只得急忙跪着哀求。
正说着,听到外间有人说话,李老汉便问:“是谁?”小六进来回道:“是宋老爷与陆公子在栏外谈话,李老爷要请进来吗?”
老汉摇了摇头,起了身,扶着木杖,瞪了一眼地上的曹溃,虚拂而过,小六连忙搀上手。
然后想到莫不是宋老弟的便宜,宋单原计较着开春上路行去长沙府,黄州府的方向,径直前往顺天府任职,是个好差事,老汉只知道宋贤弟谋的是县丞,顺天府倒是个好地方,老汉还没有去过一趟。
县丞在乡县里,属于县令的辅助官员。县丞的任免,归吏部负责,一般是由一般由举人、恩贡、拔贡副贡考取除授职衔。
曹溃此时不好意思再爬着,起了身,不知何去何从,只得是呆跟在小六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敢的。
而外间的陆羽原是等着曹溃回去回话的,没想到遇上了从县府撑车,倒是撞到一块儿。于是便有了先前的一幕。
“陆公子,好几日不见,可记得否?”
“自然记得,先生才貌,岂可容忘。”
两人互相夸赞着,陆羽心中暗暗讨厌道:“言和不一,不可深交。”要是宋单听到了陆羽的心中话语,自觉的冤枉,但往往已经不喜欢的人,继儿想改是难为人的。陆羽直直觉得此人并不好相与,功利心重了点。
宋单为人外圆内方,此人倘若为官一方,能否造福百姓不得而知,但官途确实不算崎岖,便从担任顺天府一职且就能略见一斑,偏偏数数举人,怎就落到宋举人头上呢,细细思索,有事有趣。
自从上回小车摊口的“豆腐论”后,陆羽和宋单再无交集,宋举人虽觉得陆羽有些许才智,但仅仅如此,比不得县府里的脑筋重要,自然不肯再找陆羽。
而陆羽虽怀疑宋单上遭的意图,也是过于警惕了些儿,两人都怀着怪胎,倒是有趣。
“宋老弟,你来的正好,快替哥哥劝导一番…”李老汉眼瞧着两人聊的火热,以为是真正的读书人,陆羽虽无功名,却和自己个是不用的。
果然是天造的,不像是自己这样的半吊子,不禁唏嘘,不过也是片刻的失神,立身就拉宋单,眼运过陆羽,暗暗观察。
陆羽今日来此的目的简单明了,坦语谢绝李老汉想收养活自己的意思,然后酉时,映着桥灯,与小六那帮孩子讲讲三国,稚子虽非男,慰情聊胜无。
陆羽时常讲多了,便引出“前四史”的三国志来,混着讲,忽然间不觉得,有一回,却是被朱夫子提了嘴:小子,你莫瞎讲,三国乃是三国,切莫搞混了。然后说毕,陆羽连连点头。给这小老头点个赞。
陆羽心中压抑的家院的书本少了些了,会看的已经看完,陆羽实在想不出好方子,县里的书商,卖的还不如李老爷家的,如今反而不好开口。
不一会儿,寨子里便热闹开来,许是因为开春的消息,来年图个好收成。
曹溃在树影下悄悄拉了拉小六的衣裳襟儿,小六会意,也悄悄摆手,让曹溃先等着,回头的话求求曹管事,板子少不了,法子还是有的。
“李老爷,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自由散漫惯了,自幼便独自过活,野散游戏,忍不得添事。”李老汉听了,倒是笑压过了气,道:“你这让人如何是好,我海口都夸了下来。”
至于是否答应,已经变得不重要,老汉道考究起来陆羽的学问,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李老汉是不信的,即便陆羽行商,但心中坚持信着,陆羽,陆小子再怎么也不能弃书。
这里宋单也问陆羽:“陆小公子,可知道万山丛薄,苗、僚杂居说得就是我等所在之隅,难道陆公子真就如此虚度一生,摆与李老哥为子,岂不优之?”可惜宋单说的情真意切,奈何陆羽就是不松口,只道:“贵谢抬爱,愚子难难复效。”
李老汉不惯于俗话,板着脸问道:“陆小子,我知你过活不易,心怀怀上进之心,屡次派小六上门垂问,你倒好,次次打马虎眼!”李老汉是本着好心的,私念也有的,贵州素来被南方文人耻为穷乡僻壤,蛮荒,未开化之地。过了趟苏杭的李老汉深有体会,心里憋着口气,啥时候咱地里能出个举子。
然后陆羽也不搭话,沉吟半晌,笑道:“李老爷可阅过三国?三国中属权相曹操,曹孟德比之司马仲达何?”陆羽并非有意嘲弄李老汉,陆羽所言三国并非小说之三国,而乃三国之三国。
老汉微微笑瞥宋单,意思是这小子倒是想假图三国之意,好,倒瞧瞧你小子能道出个水中金鳞不成?
许子将曾言:“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陆羽并非有意卖弄学识,只是嘻嘻间爱读三国,玩了个言中游戏,却惹得老汉和宋单的不解,于是赶忙想着掰扯回来。
“李老爷,宋举爷,人多言我少年神童,泯然仲永,而不是我所谓之志,长者赐,难以辞,且李老爷乃是县中大善之人,吾若赘读李寨难有上进知心,先父母惜我,爱我,时若改姓换祖,与曹阿瞒榨汉,司马仲达取曹何异?望老谅我心中苦,莫再提起续养之事。”
陆羽言罢,又笑道:“小子心中记得李老爷的好。”
陆羽言真意切,倒是让老汉难以下咽,觉得这话虽有几分钱道理,但也透露着古怪,一时间难以反驳,愣愣地瞥了眼宋单,倒像是道:“该你了。”
且说老汉此人执拗的性子便是社学中的老古董,杨老秀才都比不上,便是杨虎牙的爹爹,老来得子,颇为宠溺,上回抢看信笺的祸事都只是被老秀才提了两句。
“陆羽,你虽说的连连扣扣的,可却都是不搭桥的话,你到底是不想,不敢,还是不能呢?”宋单不坠举人之名,条理清晰,一眼洞晓,果真是思绪敏捷的。陆羽心中所想大抵就是:我不想,没有认爹的习惯。
陆羽听毕道:“非所不愿,奈何先父母遗憾,陆家独有我一子,便舍不得,况且小子我为壬子年出的,不记得错尊意是庚寅年,犯冲不说,折了老爷的寿福,我倒是过意不去。”
此时老汉早已收了急迫,又被陆羽连环开炮另外一番,一是父母遗命,二为属相不合,慢慢地大抵没了话头,但仍然想着执念。
“罢了罢了,开饭,今日都聚在我寨中,小六去请夫人,宋贤弟明日便行去顺天府,好好来饯别一番。”李老汉心中也看开了,陆羽没有过来的心思,多少苗族子弟,附周的寨村,挤破脑袋想来李寨做事都没有机会。
李家寨,东家人,人多,活少,读书天赋多的更是少,上工的活在李家寨缺的。
“陆小子,若是喜爱三国,我那有一筐的三国之史,倒是比你的假笔记的通俗演义好得多。”
“许是三国志之类的,小子还是爱看小说之趣乐。”
“荒唐,你虽志不在此读书之道,也不该成迷上此。”老汉认为陆公子,陆羽小子打起了买卖的主题,随苦在打扰着闲侃。
三国之色,三国之姿,三国之情,又有几人读熟呢。
…
开席。
“老弟,小陆啊,今日不醉归。”且看老汉身子还没痊愈,又喝上了,亲切地都招呼陆羽为小陆。陆羽心中苦笑,我酒量很差的。
宋单,陆羽相视一眼,不由得笑道:“李老爷酒涵。”
老汉平生三大乐事:其一读书,其二嗜酒,其三结友。
奈何读书不成,交友不慎,酒量不够,让人不禁就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