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老李伸出自己的右臂，慢悠悠撸开袖子，一直到露出肌腱为止，他缓缓转头臂膀，只见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亦或者说，他右臂肌腱处生生被削去一块。
在苏平谦惊愕的目光下，老李眼神幽邃，似乎在回忆般，然后说道：“这是我第二次上战场的时候所留下来的痕迹，也是见证。当时，我全神贯注的在射击敌军，却不曾想太过冒进，被一名敌人摸到了身侧，到我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避开，幸好旁边的人拉了我一把，这才没有失去这条手，不然……”
他突然止声，停顿了少顷，头转向自己，一字一句道：“这……便是战场。”
苏平谦心跳不由得加快，呼出的气慢了下来。
“曾第一次上战场时，我怀抱着尽可能多杀一敌的心，最后那场战由于两方实力悬殊，我方轻而易举就胜了，所以才有了我第二次的大意及失误，但同样的，它的代价给我带来了深刻的教训，再次清楚地明白，战场是残酷的。”
老李放下袖子，目光回到幽暗的远方。
“年纪轻轻的，我看你也不像是寻常子弟，为何要找不痛快，跑兵营里来？”
苏平谦道：“想亲眼看一看守护着大明的你们，也想亲自体验一下。”
老李大大咧咧道：“有什么好看的，人不都长这么个样，难道你还能把我们看出花来？而且这有什么可体验的，去考个功名，当个官不比我们在战场上浴血搏杀更好？”
苏平谦摇摇头：“这不一样。”
老李嗤笑道：“有什么不一样的，我看你就是读书不行，科举过不了，才想着跑到这里来的吧。”
苏平谦淡然一笑：“确实不怎么行，但科举的话……还真不好说。”
老李歪头望着苏平谦道：“怎么着？已经参加过童试了？”
苏平谦点头。
老李顿时来了兴趣，忙问：“怎么样？是不是落了榜。”
苏平谦白了他一眼，有这么说话的么，难道自己落了榜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儿。
见苏平谦不语，老李催促着：“快说快说。”
苏平谦无奈地说：“过了。”
老李笑道：“你小子居然能过，这么说来，你如今还是秀才喽。”
“不过话说，既然你考过了，那跑兵营里还真是找不痛快呢，安心的继续参加科考不好，非要跑来兵营。”老李咂嘴，上下打量了一眼苏平谦，忽然觉得眼前这初出茅庐的小子，身上的确有一股书生气。
想到这小子如今也算他半个徒弟，老李乐了，他这辈子没读过书，却收了一个少年秀才当徒弟，说不准过些年，这徒弟还能成举人啥的。
苏平谦抬头看了一眼暗淡下来的星辰，似乎是被黑云给笼罩住了，起身说道：“赶紧睡罢，明日还得操练，到时没精神可不行。”
老李跟着站起身，点点头道：“也是。”
……
紫金城，金銮殿。
“当——”“当——”“当——”……
自鸣钟连敲七下，一大清早，一名身披铠甲，头发参白的男人匆匆步入大殿。
坐在殿内的朱瞻基闭着眼，拇指微弯顶在额间，轻轻柔动着。
“臣，参见陛下。”
已过六旬的男人不显半点老态，身披着铠甲半跪在殿上，眉宇之间悄露微威严，一身气势虽有内敛，但仍然散发出一股压迫。
朱瞻基睁开眼，笑了笑，抬手道：“清平候，快起身。”
“谢陛下。”这位任五军营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的侯爵语态尊敬，看着端坐在长案后一脸和善的陛下，心里却是揣揣不安。
一大清晨，正准备赶去操练班军，结果半途遭人拦下，被陛下单独唤到金銮殿。
任谁在这，心里不慌张？
“清平候啊，长安门十几里外的那支班军是归你操练吧。”朱瞻基意味深长道。
吴成颔首：“的确是归臣操练。”
朱瞻基“嗯”了一声，随后再无言语。
吴成脑海里心思乱转，忽然想起一桩事情，前日有下属与他禀报，陛下将一个少年塞到了长安门外操练的那支班军中。
当时听闻，便觉得此事蹊跷，但顾忌陛下所为，倒也不敢打听，如今亲耳听陛下提起，莫非是为了那个少年？
半晌，吴成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可是为了那个少年？”
朱瞻基一笑：“清平候是年纪大了，可脑子仍旧灵光啊。”
吴成当知陛下是一句玩笑话，旋即又道：“陛下可是要臣照抚此人一二？”
朱瞻基道：“关注一下，且不要让他出事。”
吴成心里一怔，不禁对少年的身份以及和陛下的关系好奇起来。
区区一个少年，居然能让陛下亲自叮嘱自己，对他照抚一二，这个少年对陛下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臣记住了。”吴成抚拳颔首。
“退下罢。”朱瞻基捏住眉心，朝清平候挥了挥手。
吴成转身离开金銮殿，一路走出紫禁城，随后上了一匹黑色骏马，飞快地驾往长安门。
此刻，长安门除了平常的守备，还多出了一支骑兵，这些人身着铠甲，在守备与进出城门的百姓眼里威风凛凛。
不久，一匹黑骑从街头出现，朝城门处而来。
望着渐渐靠近的那匹黑骑，站在城门处的一众骑兵迅速下马，向那匹驶过来的黑骑抚拳，齐声道：“都督。”
吴成朝众人点头示意，随后瞟了一眼城门守备，他们立刻移开城门处的鹿砦。
随即，一众士兵统统上马，跟随着前边的吴成驾马出城远去。
官道上，尘土飞扬，一众骑飞奔，直至距离京城外十几里外的班军营地停下。
不远处，两名武臣和两名掌号头官快步迎上来，齐齐抚拳道：“末将参见都督。”
吴成翻身下马，点了点头，话不多言，径直向操练场所走去，身后四人以及一众下马的士兵连忙跟上。
一边走着，吴成一边问道：“昨日可是有一个少年入了我军？”
身后一名掌号头官道：“确有一个少年，不知都督有何吩咐。”
吴成继续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另外他在哪个队总管理下？”
掌号头官回道：“那少年名叫苏平谦，在一名叫熊悍的队总管理下。”
与此同时，不少操练着的士兵目光好奇地望向远处向这边走来的吴成等人，猜测着这个英武不凡的老者是何等身份。
话说着，吴成等人已经来到操练场地，身后的武官朝众人喝道：“尔等还不快快参见都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