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大明京师北方的长城有两个比较容易被突破的峰口。其一,古北口。其二,喜峰口。
庚戌之变时,俺答汗也先就是从古北口进的长城。而喜峰口内就是大明九边军事重镇:蓟镇。这就是地理条件造就的客观事实。
所以,何处关隘要防守,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几百年来的战例摆着的。当然守不守的住另说。
袁崇焕当即就起身道:“陛下,此事绝无可能!第一,建奴往西跑上一千多里,兜一个大圈子来攻喜峰口,他们的后勤跟不上。第二,喜峰口外地形狭窄,不利于兵力展开。”
他一贯是这个特点,有点喜欢虚言。正所谓:攘臂谈天下事,多大言不惭。
毛文龙端坐着,捻须不语,心里冷笑不止。袁督师在糊弄天子,和去年的“五年平辽”一个套路。
王双摆摆手,示意袁崇焕坐下来说话。微笑着扭头道:“孙先生对边关地形了解,对建奴战力也了解,如何说?”
孙承宗这两天基本是随侍在天子左右,对天子的性情有所熟悉,坐着拱手一礼,说道:“喜峰口外是燕山余脉,出关口后有道路通西辽河平原。是为故大宁都司。再往北是故朵颜三卫驻地。
是以,建奴大军可自辽阳、沈阳可绕过辽锦防线,沿山路攻喜峰口。地形固然是险要,以建奴白甲精锐,足以展开攻关。”
孙承宗这话其实不难理解。
对比后世地图,喜峰口出去其实就是承德市的范围。这里确实是在燕山山脉。但从喜峰口出关却可以顺着当年的大宁都司路线抵达西辽河平原。
换言之,建奴起兵来攻喜峰口,看似要从辽东绕行到辽西,再进山数百里,路途遥远。但这一路上道路通畅,并无险关。直接就可以运动到喜峰口外。
而螨清的皇帝们整天吹牛逼“我大清以骑射定天下”,你要信这话就是扯几把淡了。螨清的骑兵,不如说是骑在马上的步兵。
步兵到了喜峰口下面,想要攻击那不是和攻城一个套路吗?有什么难的?
孙承宗曾经是袁崇焕的上级,军事上的老师。而且作为国朝当前公认的辽事专家,他说出来的结论很有份量。
袁崇焕大略的想一想就知道是真有这可能的,而且多半能成。他现在就是大明的蓟辽督师,蓟镇兵怎么样,他心里没数?
王双见袁崇焕没再吱声。再看向毛文龙,问道:“毛卿如何说?”
毛文龙下意识的站起来回话,但在天子的手势中坐下来,言语中条理清晰,“蓟镇之事赖陛下、孙阁老、袁督师决断。臣当出兵击建奴后路。”
毛文龙的皮岛位置并不是今天的大连一带,而是位于丹东的外海,在朝鲜的椴岛一带。这里切切实实是螨清的后方。
所以,从这个地理位置就可以知道,袁崇焕在四月份的时候要求去皮岛的补给船只先去宁远卫的觉华岛多么的恶意!去黄海的船居然要先去辽东湾里面打个转。
李邦华这时插话道:“毛将军,坐在这里的都是明白人。当年你的恩主登莱巡抚袁礼卿(袁可立,表字礼卿)弹劾你战报做假,兵力做假,最终袁礼卿去职,你也没有人在朝中为你请饷。
近日来,袁督师亦上书言你专制一方,兵马钱粮不受核。开镇八年,不能复寸土,观望养敌。”
李邦华说的所谓“明白人”,就是这是天启年间治理辽事的班子。督师蓟辽的孙承宗,他以御史衔任天津巡抚。一起同科的好友袁可立是登莱巡抚。
毛文龙给吓得赶紧站起来,跪在地上道:“陛下,臣请自辩。”
王双笑着道:“这倒不必了。毛卿,皮岛孤悬海外,你的难处,朕可以想象得到。只要你是真心的在抗金,不管有多少错处,朕都可以容你。”
毛文龙心中感动,高呼道:“陛下圣明!吾皇万岁!”
王双畅快的哈哈一笑,道:“平身!”说着,再对袁崇焕道:“袁爱卿,朕听京师中有传言说你去年在京中就曾扬言要杀毛文龙,此事是真是假?”
袁崇焕脸本来就黑,而且是在夜色之中,叫人看不仔细他此时的神情。他虽然喜欢吹牛,说空话。但杀毛文龙这事真的是和钱龙锡当面说过。
他今天上来给天子、孙阁老一顿“组合拳”揍的发懵。现在又被天子当众追问,心中着实郁闷,拱手道:“臣一时气愤之语。”
王双便顺着这话说道:“袁、毛二人失和至此。朕也不想强行的弥合。元素,登莱、皮岛不再归属你管辖,辽南战线自有朝廷来统辖。”
又吩咐道:“毛卿,朕许你密折奏事,直入御前。”
袁崇焕心里倍加的郁闷,和毛文龙一起出列,躬身行礼,“臣遵旨!”他不能遵旨还能如何?甚至只要天子一份旨意至宁远,他都得听。何况是在天子面前的决断。
袁崇焕,表字:元素。
王双再道:“崇祯元年,元素你说要五年平辽。如今是朕先负你,夺你登莱、皮岛事权。五年平辽之语就此作罢。”
孙承宗、李邦华、毛文龙、高时明、方正化听到这话都呆住!稍微对辽事有点了解的人都明白,五年平辽是扯淡!这句誓言就像是悬在袁崇焕头上的利刃。
所以,别看袁督师起复这一年来威风凛凛,要钱粮给钱粮,要人事权给人事权,但你要干不出事来,回头有得你受!
袁崇焕站在露台的中间,也有点发懵。忍不住去看前面的年轻皇帝。朦胧的夜色之中,只看到天子含笑的对他微微颔首。这就叫他心里升腾起来的愤怒一下子消融,转而是头脑一阵清明。
袁督师被人称作“袁蛮子”。他也是要脸的人。天子轻飘飘的一句“就此做罢”,他以后还怎么混江湖?所以,他第一反应是愤怒。
但是,第二反应就是清明的。他作为辽东前线的名将,他能不知道战事如何吗?许誉卿去年问他:异日按期责功,奈何?他是怃然自失。
他心里有数的。五年平辽,做不到!
现在天子竟然就这样轻飘飘的把这要命的事情给揭过去了,这不是对他的恩宠是什么?
袁崇焕慨然的躬身行礼道:“臣遵旨。”
袁督师是要面子的人,但也是个机灵的人。不然他不会在天启末年打了胜仗后就辞官。天子台阶给得这么好,他要还知道不下来那就太蠢。
事实上,一个能考上进士的人,怎么可能蠢?
王双微笑着点点头,站起来,说道:“今日天色以晚,朕就不留诸位卿家。且各自归去吧!今日议的军事要保密。这几日元素、毛卿在京中安顿好之后,且来随驾。”
孙承宗领头起身,躬身行礼道:“臣等告退。”
…
…
当是之时,非无贤才也,袁崇焕以间诛,孙传庭以迫败,卢象升以嫉丧其功。此三人者,皆良将,国之宝也,不得尽其才而枉陷于死。
使当日者有一张居正为之相,则间必不行,师出有时,嫉无所施,各尽其才,而明之天下犹可不至于亡。
——唐甄,《潜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