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殿临太液池,十一月十三日,这样的天气还是很有些冷的。在午后时分,外面的树枝摇动,寒风呼号。
崇祯并没有怒气冲冲的立即质问王在晋。而是在喝茶,缓缓的平复情绪。
明朝末年,关于辽东战略的争论,比较主流的就是王在晋方案、孙承宗方案。
王在晋的主张,朝廷投入四五百万两白银,在山海关驻兵八万,将山海关修建成“雄关天险”。
孙承宗的方案,同时也是袁崇焕的主张,要守京畿之东、山海关,则应将防线往前推两百里,守宁远、锦州。而要守宁、锦,则应守大凌河。
看见没有,孙先生的方案有点像套娃。要守某地,则必须往前走一步守某处。这其实是预留出战略空间。
而明朝只守山海关,最大的好处是什么?节省了每年四五百万两的辽饷。这是明朝财政的大窟窿,明末农民起义的根源之一。三饷可是包含辽饷的。
所以,不仅是崇祯年间的文臣武将们在争论,几百年后的历史爱好者也在争论。
所以,网络上就会有一种论调:孙承宗其实不太行。这算什么战略家?搞这么大的财政窟窿出来。而王在晋才是被历史湮没的人才,很行,军事家。
但真的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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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殿中,随着崇祯的沉吟、调整情绪,一片寂静。
话说,天子这个模样,王在晋心里才真是不断的打鼓。要说天子震怒,那也就是一刀的事!
他怕死,今日就不来西苑求见。满朝官员谁不知道孙承宗、袁崇焕都是天子面前的红人。
但当今天子整人很有一手的!温体仁的“忠君爱国学习班”最近已经有十几个学员。据说苦不堪言。
半响,崇祯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语调平静的道:“王在晋,朕问你的一个问题,山海关投入巨资重建后,是否能挡得住建奴兵锋?”
王在晋斩钉截铁的道:“能!”
孙承宗在天启三年就和王在晋在山海关上争论过此事,当即就要出列辩驳。
崇祯对孙先生摆摆手,说道:“朕的军事水平不行。但是地图还是看得懂的。朕问你,山海关如果被破,京师是不是就没有屏障可守?”
王在晋辩解道:“陛下,其一,山海关不可能被攻破。其二,京东诸城皆可为京师屏障。”
崇祯冷笑几声,厉声道:“王在晋,不要东扯西拉!朕在问你,在地理上,山海关失守后,京东是不是就是无险可守?”
王在晋点头。
崇祯往后倚靠着椅背,讥笑道:“所以,你们这些搞战略的人,把大明的存亡,都赌在山海关是否可守上面吗?
不留一点的战略回旋空间吗?这是一个国家的战略制定者应该做的事情?”
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的事:法国的马奇诺防线不坚固吗?被德三打穿后,法国就举起了双手。
所以,用你们最朴素的观点去思考,摸着良心去问,到底哪个方案更有利于明王朝的安全?是守宁锦,还是守山海关?
很明显,守宁锦!
有人会说:只守山海关,可以节约辽饷,缓解明朝巨大的财政压力。
那么,钱重要还是命重要?钱没了,还可以裱糊个几年,从别的地方想辙。命没了,那明朝就真没了。这是个主要问题和次要问题的区分吧?
不要以为山海关真的会牢不可破。假设辽西走廊全部放弃,螨清兵前后夹击山海关,没有地理空间上的缓冲,真的守得住?
清史稿,卷二百十九,列传六:(天聪)七年,(黄台极)诏问征明与朝鲜、察哈尔三者何先,(豪格)疏言:一出宁远,一出旧道,夹攻山海关,不得,则屯兵招谕流贼,驻师通州,待其懈而击之。八月,略山海关。
看到没有?
螨清开国的诸贝勒不是军事白痴。正面攻不下,他们不会绕到你后面捅你吗?而山海关能不能被绕后?崇祯二年的战事表明,这不是个事。
同理,宁锦防线能不能绕后?能啊,宁锦防线的背后就是山海关。你绕到后面攻山海关!后面有两百里的辽西走廊的人力、物资作为支撑。
王在晋辩解道:“可以在永平设重兵驻守为第二道防线。”
李邦华只觉得这句话满是槽点。那为什么不以宁锦为第一道防线,山海关为第二道防线呢?白白放弃辽西走廊的土地,这是个什么脑子?
崇祯懒得再和王在晋废话,道:“此番奏对,玉绳(周延儒),你在邸报上登出来,天下人、青史自有评说。朕用孙先生之策。王在晋,你出去!回头去学习班报到。”
历史用铁的事实证明,宁锦防线的坚固。见证了孙承宗、袁崇焕在天启末年的功绩!是他们挡住了建奴的步伐!
所以,王在晋这种货色,提了一个看似美好、省钱,实在毫无战略目光的防御战略,这能叫行?
明末的辽东经略从杨镐开始,前后不下十余人。为何后人给出的评价是:熊廷弼、孙承宗、袁崇焕,皆以盖世之才治辽事。为何不见王在晋的踪影?
因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王在晋心中愤然,很不服气,但无可奈何,天子都叫他下去,不再听他的言语,还要报复打击他。“臣遵旨。”
温体仁站在人群中,对王在晋友善的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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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京城之中攻讦孙承宗、袁崇焕的风波,在王在晋面圣,进了温体仁的“忠君爱国学习班”之后,声量陡然的变小。
大趋势是非常明显的。敢对着来,今上整人可是毫不留情的。
历史的长河,在此时早就变得不一样了。
大明京师的权贵、士民们的目光再一次的聚焦到当前的战事上来。这一次,不再是喊“狼来了”。建奴真的来了。
十一月二十日,攻破三河的螨清兵主力从通州城外经过,主力直逼大明京师。
孙传庭在通州的城头,看着一队队旗帜鲜明、军阵严谨的八旗兵骑着马、骡在他的视野的尽头走过。
最先过去的是两红旗。城外一色的纯红镶白边的衣甲旗号。再有纯红的衣甲旗号走过去。这一片军阵,一望无际,在旷野里行军,军纪肃然。
这是孙传庭第一次见到螨清兵锋。右手在衣袖中紧紧的握拳。心中对辽镇兵马的精锐程度再调高一个档次。
他很清楚,如果这样的兵马来攻他三千人驻守的通州。他大概率是要死的。守不住!
他问心腹幕僚:“袁督师现在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