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控制一个人，无非是胡萝卜加大棒，但当他彻底放飞，直接想摆烂的时候，却总会感到无可奈何。

　　朱常洛此时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

　　胡萝卜？

　　笑话，整个天下都是老子家的。

　　大棒？

　　有本事你夺了我太子之位，老子求之不得。

　　巴不得被驱逐出京呢！

　　……

　　“家父朱翊钧，你奈我何？”

　　嘴边上儿挂着这句话，朱常洛换上了一身寻常富家公子的衣服。

　　也不做肩舆了，带着王安几个抬腿就往宫外走。

　　这可让守门的太监为了难。

　　依着万历爷规矩，自然是不让太子出了皇宫。

　　太子爷从来听话，窝在慈庆宫当小白兔，吃吃窝边草。

　　但今天不知太子爷是发的是什么风，非要出宫，还是微服私访。

　　嘴上一口一个“家父朱翊钧”，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放了出去，回头万历爷总会找我们的麻烦。

　　如果是不放出去，有如何对太子爷交代？

　　朱常洛从来思虑周全，体贴照顾下人。

　　自然不能让守门的太监们为难。

　　一挥手，身后就窜出来了几个年轻生猛的小太监。

　　一人手里面一个棍子，照着守门太监就抡了过去。

　　啧啧，不错，大有效果，戚、俞两位将领练出来的“棍卫队”小有成效啊。

　　朱常洛有些满意地看着训练成果。

　　心里面想着，若是十几年之后，那个名叫张差的男子，走进慈庆宫意欲刺杀太子，进来却发现一群比自己生猛多了的汉子，会是什么表情。

　　不多时，就没有守门太监在“是不是应该放太子出宫”这件事儿上为难了。

　　“棍卫队”把地上躺倒的太监，扶到了一旁，给太子爷出行留出来了一条路。

　　等迈步出了皇城，朱常洛有些感慨。

　　活得那“两世”不算，出来带着一堆仪仗、净水泼路的也不算。

　　这大概是自己第一次真正地出了皇城吧。

　　出了皇城没多远，朱常洛就看到了在一旁等候的戚盘宗和俞成龙，二人牵着四匹好马等在路边。

　　朱常洛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没有这两位“保镖”，他可不敢出来。

　　戚盘宗、俞成龙看清迎面走来的这群人，心下大惊，慌忙跪下行礼。

　　他们听了慈庆宫太监王安的指示，带着四匹好马在这儿候着，原以为是给太子办事儿，但也绝没有想到是太子爷亲自出来。

　　“快快请起，这是宫外，可行不得大礼。”朱常洛忙道，说罢略一沉吟，挤眉弄眼道，

　　“我是王全，字辰玉，直隶苏州府太仓州人士，家有薄财，做些小本买卖，

　　这是我的哥哥王安，性格有些沉闷，不爱说话。

　　家父和令尊熟识，这次上京城来便是投奔二位。”

　　戚盘宗、俞成龙、王安三人尽皆苦笑，太子爷这也太喜欢胡闹了。

　　虽说是胡闹，这一番安排却也颇为得当。

　　苏州府太仓州，便是前任内阁首辅王锡爵的老家，这一脉自称是琅琊王氏的香火传承。

　　此刚过时万历三十年，王锡爵因为前些年京察被波及，回乡已经养了几年老。

　　不过著名暴论“于章奏一概留中，特鄙夷之如禽鸟之音。”还没说出来，尚有复官的希望。

　　王安长了朱常洛七八岁，言说为兄，至于沉默寡言，便是怕听出来太监。

　　为了这个，今日出门之前，朱常洛还特地让王安占了几根胡子。

　　“驾！东四牌楼，本司胡同，走咯。”

　　朱常洛一马当先，王安只得跟着。

　　戚盘宗、俞成龙却是商量了一下，戚盘宗骑马跟在太子爷身边贴身保护，俞成龙却是领着“棍卫队”步行，分散在街市的人群之中。

　　素质不错！

　　朱常洛心中暗赞。

　　此事戚盘宗却是跟了过来，苦着脸想劝太子爷换个地方，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道：“太……辰玉兄，本司胡同鱼龙混杂，不若咱们换个地方游山玩水？”

　　“去本司胡同，不一样能能游山玩水？”朱常洛轻笑道。

　　“本司胡同哪有山水？”

　　“看来戚兄对本司胡同颇为了解，便还请为我兄弟二人引荐一二。”朱常洛不等戚盘宗说完，自顾自地言道。

　　戚盘宗涨红了脸，诺诺不得言语。

　　毕竟是个读兵书的人，习惯了手底下见真章，可借给他俩胆子也不敢对着这位王辰玉王大爷动手，只能沉默着环视身边，当一个合格的保镖。

　　“本司胡同，是什么地方？”王安见两人都知道，似乎只有自己不知道。挠了挠头，问道。

　　朱常洛有些失笑，“进修”时他看过笑话，便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个太监上青楼”。

　　那时没有皇室，自然也没有太监，太监上青楼自是无从谈起。

　　一个想象而为的笑话罢了，但今天却是让他碰巧遇上了。

　　不能说，提前刺激他。

　　朱常洛打定了主意，并不说出，只是轻笑。

　　王安见天子也不答，却也没有不能说拒绝之意。

　　便转头看向戚盘宗，期望在他那儿得到一个解答。

　　“是青……”

　　戚盘宗刚一张口，猛然间想到了王安的身份，忙闭上了嘴。

　　但王安如此聪明，又如何不知。

　　听到天子爷要去青楼楚馆，脸都吓白了。

　　倒不是因为自己进去不能消费而遗憾，是因为王安是一个读过书，而且不止读兵书的太监。

　　不仅读圣人言，也看历史：

　　本朝正德弘治年间，青宫旧奄刘瑾等八人号“八虎”，

　　日导帝狗马、鹰兔、歌舞、角抵、不亲万几。

　　最终刘瑾的结局是在午门被剐了。

　　这是在学习的时候被当作反面典型反复强调的。

　　可这现在自己导太子爷逛青楼，不得给自己点了天灯？

　　啊？不是我导的？是太子爷带我去的？

　　谁听我辩解啊！

　　王安心中惊惧，但爷没出言劝解，他知道太子爷最近性子执拗的很，颇有几分他爸爸那倔驴、小心眼气度。

　　好不容易出来了，劝他回宫是万万不可能的。

　　只能祈求上苍保佑自己别被点天灯了……

　　王安恍恍惚惚地骑在马上走，突然听到了一声，

　　“大爷，进来玩呀。”

　　嘿，到地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