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惊慌的魏忠贤
指点风烟欲上迷,却闻钟梵得招提。青松四面云藏屋,翠壁千寻石作梯。
满地落花啼鸟寂,倚阑斜日乱山低。去来不用留诗句,多少苍苔没旧题。
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徵明,所提这首《登香山》的石碑,如今便好端端地伫立在西山碧云寺的山门处。
位于西山余脉,聚宝山东麓的碧云寺,最高点可俯瞰北京城,更有塔林佛像诸般浮屠等建筑,称得上是佛门恢弘之地。
半山腰便是一处平台,长长的烛台旁两座香炉烟气袅袅,天色渐晚,风景静谧而令人安心,仿佛待在这里就能远离人世间的纷争。
院落外竹影萧萧,娇然欲滴的夏荷在池水中轻轻摇曳。
可惜,院中的人却不甚平静。
“怎么办?说啊!平时一个个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都哑巴了?!”
魏忠贤气急败坏的大叫着,随即“砰”的一声重响,琉璃盏被掼到青石地面上,溅了个稀碎。
他刚刚去见过东林党除了远在辽东的孙承宗外,能排在前三的领袖,叶向高、高攀龙、韩爌。
首辅叶向高告诉他,只要交出权力,本分当太监,东林党人是不会太过分的;宪台高攀龙根本就没有见他,甚至连借口都懒着找;而次辅韩爌则更为捉摸不定,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对于魏忠贤没有任何可说的。
失望而归的魏忠贤开始大发脾气,他意识到,自己向东林党求饶失败了,这是你死我活的较量,东林党不会手软的。
“都看看,都看看,呵呵,咱家忠心体国,为皇上分忧,到了那杨大洪嘴里,就成了咱家祸乱朝政了?!说啊!”
魏忠贤的徒子徒孙们被吓得排成两溜跪在地上,跪在右边武夫那一排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昂起头,瓮声瓮气地说道:“厂公,不如下令把杨涟那厮逮了,我亲自带着缇骑去抓他,到了诏狱里,便打得他皮开肉绽,说是这厮信口污蔑厂公。”
魏忠贤被许显纯的愚蠢气笑了,按着他的脑袋就往地上磕,边磕边骂。
“你他娘的傻吗?傻吗?傻吗?”
许显纯的脑门被磕的淌血,却也不敢求饶,硬挺着到魏忠贤出了气。
发泄了一番,魏忠贤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扫视了一圈他座下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数十号武夫文臣们乌泱泱地挤在他家的大厅里,竟然都不显得过于拥挤,占地之广堪比说书人口中的金銮殿。
这碧云寺本来是魏忠贤强占,打算用作别院,后山当做陵寝的,如今却让他悲从心来。
“叔,侄儿有一计。”
别误会,不是魏忠贤的亲侄子魏良卿,他没这个脑子,站出来献计的是建极殿大学士魏广微。
若是说东林党中多是吸国家血的大地主,满嘴清谈于国事无补,这没什么问题,但其中也有很多确实一心报国的仁人志士。
那要说到阉党的骨干们,就连私德他们也跟东林杨涟等人完全无法比较,说厚颜无耻都算是夸他们了。
这位建极殿大学士,内阁辅臣魏广微,今年四十八岁,进士出身,父亲魏允贞以侍郎衔致仕。按理说这种人,不说治国平天下,修身齐家也能做到吧。
然而魏广微为了升官,靠着同一个姓氏,认魏忠贤当叔,连自己亲爹都断绝了关系,赵南星与他的父亲魏允贞交友多年,曾叹道:“见泉(魏允贞字)无子”,其人丧心病狂可见一斑。
阉党里这种人可太多了,愿意当狗当彪的不说,更不要脸点当孩儿当孙子的也不少。
比如文渊阁大学顾秉谦以七十四岁高龄,竟想认魏忠贤做干爹,但是考虑到魏忠贤估计接受不了,于是就让他的儿子做了魏忠贤的干孙子,变相认爹了属于是。
于是乎,魏忠贤一个阉人,就拥有了十孩儿四十孙的庞大子嗣群体。
魏忠贤不太识字,平常奏折都是司礼监的几位秉笔太监给他用指甲盖掐出印来,再重点读一读。至于政务,顾秉谦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更是只能指望五十不到的魏广微干活,因此基本这段时间阉党的政务处理流程就是,魏忠贤审批—魏广微拟旨—魏忠贤批准。
“速速说来。”
魏忠贤被搞得焦头烂额,自从杨涟吹响了总攻的号角,东林的御史跟疯了一样,魏大忠、黄尊素、陈奇瑜等四十多人纷纷上疏弹劾魏忠贤,雪片一样的奏疏将内阁的案头都堆满了,这事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的。
“首先,叔父不要慌张,被弹劾之人按照规矩是一定要递交辞呈的,叔父可以先申请卸下提督东厂的差事,不提司礼监秉笔。
其次,一定不要让皇上的态度发生转变,现在怕的是皇上行那汉景帝杀晁错之事,把叔父当替罪羊给朝臣泄愤。”
魏忠贤舔了舔干裂的唇角,问道:“什么错?”
“晁错,西汉时七王之乱,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国诸侯以‘请诛晁错,以清君侧’为名,举兵反叛。汉景帝听从袁盎之计,腰斩晁错于东市,然而于事无补,晁错死了七王依旧没有罢兵。”
魏忠贤红着眼睛,眼瞳里满是红血丝,显然昨晚没有睡好,他现在压力极大,癫狂地挥着袖子走来走去,众人的目光也跟着他的袖子移动着。
树倒猢狲散的道理,大家都懂,要是魏忠贤倒了,阉党这些人定然会被东林党进行彻底的政治清算,不会有好下场的,因此如何保住魏忠贤成了这群狗彪孩孙的当务之急。
就在这时,魏忠贤的智囊,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永贞振袖出列,高声道。
“厂公安危皆系于圣上一念之间,如今能令圣上不起抛弃厂公之念者,唯有奉圣夫人,厂公勿虑,应速去求奉圣夫人回护。”
李永贞一语惊醒梦中人,魏忠贤停下了脚步。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魏忠贤言道:“内阁先把杨涟的奏疏扣下,如果叶向高和韩爌递进宫里,司礼监就留中不发,这事先不能让皇上知道,得给皇上做好心理准备再说。”
“石雅元,随我入宫见夫人。”
众人闻言心头一颤,石雅元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御马监太监,掌管太仓银库、节慎库,是魏忠贤的钱袋子,这下魏忠贤为了保命,是真的要大出血了。
见众人愣着,魏忠贤喘着粗气,挥了挥袖子道:“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吧,我去入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