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是皇帝平日听政的地方,此刻,朝堂之上,皇帝赵佶端坐龙椅,下方文武分列两旁。
执事宦官按常规宣布奏事。
文官后列一名身穿绿色朝服的御史站了出来,语气愤慨地大声禀报道:“陛下,臣要参奏殿帅司太尉高俅,私自调兵马,并强征东平上万百姓送死,致使东平尸横遍野,山河变色,冤魂泣血鸣哭,请陛下为冤死的百姓做主,还他们一份公道。”
龙椅之上的官家赵佶顿时变色,龙颜大怒道:“竟有此事,速速禀来。”
“殿前司太尉高俅,命家中门客孙静假传将令,私自召集三府官军剿匪,结果缴匪不成,反被贼寇大败,孙静竟然伤心病狂地驱动百姓做肉盾,强逼他们在阵前为进队挡枪,致使无数百姓惨死,如此穷凶极恶之徒,当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赵佶听完,一双龙目满含杀机地怒视高俅,巨大的龙威使得手持朝板的高俅,浑身剧颤,冷汗淋漓,急忙出列哀哭道:“陛下,微臣对大宋忠心耿耿,日月可签,绝不会做出私自调兵如此目无王法之事。那孙静并非微臣的门客。他只不过在臣府上做过一段时间的杂工,因偷盗府内财物,老臣将他乱棍打出,至于三府围剿梁山之事,乃是水泊梁山水寇猖獗,三府自发组织的联合剿匪,此事曾在枢密院报备,与老臣绝无瓜葛。”
“既有报备,宿某为何从未听闻此事?”听到高俅狡辩,站于高俅身侧,同样身穿红袍的消瘦的官员,出言询问,乃是殿前太尉宿元景。
宿元景同是太尉,但是为人正直,一直与高俅、蔡京等人不睦,宿元景同时也是闻焕章的至交好友,三州剿匪之事,便是闻焕章派人告知宿元景,宿元景一派依此事必能搬倒高俅等人,便在朝堂发难。
“州府正常缉盗、剿匪,如何会搅得天下皆知,宿太尉未听闻此事,也属平常,若不信,可问童枢密。”
听到高俅如此说,武官之首,一名身材魁梧的官员出列道:“陛下,围剿贼寇,乃是常事,三府此次围剿确实在兵部报备,稍后臣便呈与陛下。”说话之人正是权臣之一:童贯,身材魁梧,骨架高大的童贯浑身冲满武将的阳刚之气,凭他威猛的外表,根本没人会把他和宦官联系起来。
奏告高俅的正是御史张韬,听到童贯为高球打掩护,不依不饶地道:“虽如此,乱贼孙静、关胜胜皆出自高太尉门下,此战大败,被强贼连破济州、东昌两州,导致百姓尸骨遍野,与高太尉绝脱不了干系。”
刚刚说完,还不等众人反应,原站于张韬身侧的另一名御史出列道:“微臣举报,张御史不修私德,昨夜在大街之上公然强抢民女,望陛下处置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那名御史的一番举报,让朝堂之上顿时一静,众皆愕然,这什么节奏?不是讨论高俅吗?怎么奏事之人被反举报?
“胡说八道,你这是诬蔑,完全的诬蔑,张某行的正坐得直……”
“要不要我把证人给你带上来,当庭对峙,被你抢的那人,可是连你屁股上有个桃心胎记都看的清清楚楚,你如何抵赖……”
“你个卑鄙小人,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招式诬蔑某,某跟你拼了~”
说完张韬冲了上去,一个老拳打在同僚鼻子上,对面那名御史毫不示弱,扬起王八拳一顿哐哐乱锤……
上面的皇帝赵佶气的脸色铁青,指着扭打的两人愤怒地到吼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来人,把他们给我乱棍打出去,永不录用,永不录用~”
随着两人被拉出去,高俅拱手道:“陛下息怒,万万不可因小人气坏了身体。
关胜是臣举荐给枢密院的这点臣绝不否认,但那关胜确实是难得的统帅之才,无论文韬武略皆属上等,更难得那关胜还是武安王关云长的后人,臣一时心痒,不甘如此人才被埋没,便把他举荐给了枢密院,没想到着关胜竟被贼人说败,是微臣有负圣恩,请陛下惩罚。”
高俅话音刚落,童贯便出列道:“陛下,那关胜在河东之地名气甚大,枢密院众人共同考核之下,对他都是大加夸赞,此次战败实被孙静阴谋所致,非战之罪,陛下万不可因此而获罪举荐之人,否则以后谁还敢为朝廷直言荐才。”
宿元景看奸佞二人组把奏事的御史张韬逼走,还一唱一和,硬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气的满脸通红,不甘心地出列道:“贼寇连破两州?如此大事,枢密院却无人回报,是否当罪?”
童贯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抽出一卷奏章,拱手道:“陛下,枢密院一直在观察东平剿匪事宜,战局一直焦灼,不好打搅陛下圣心,昨日,东平已使人送来捷报,知府程万里在梁山攻打东平之时,力挽狂澜,力挫梁山贼子与城下,并带领义士扈成等人大破贼人,驱贼百里,直攻打到梁山水泊才返回,请陛下过目。”
“好,好,程卿家真乃国之栋梁。”看完童贯递上来的捷报,脸色难看的赵佶顿时变为大喜,对童贯大加夸赞一番,随后高声道:“梁山贼寇竟敢破州攻县,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当立即派兵围剿,不知哪位将军愿领兵出征,灭杀此獠?
下面众武将一听,纷纷低下头,没有一人愿意出列应答,皇帝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梁山实情,他们这些人可都晓得梁山的难缠之处,老王焕打了一辈子仗,老了竟然在阴沟里翻船,已经给他们敲响了警钟。最重要的是梁山之人没有占地称王,而且刚刚“败”了一仗,顶多算是一个草头王,赢了功劳不彰,输了一辈子名声尽毁,这种没有油水的亏本买卖,傻子才愿意接。
童贯、郑执中、蔡京、杨戬这些权臣,恨不得天下天天太平,好让屁股底下的位置做的更稳,谁都不愿意在大起干戈,不说举兵需要大批钱粮,万一征战中个幺蛾子,他们可能有人就要下岗了,就在几年前,只是因为天下掉下来一颗流星,身为百官之首的蔡京就被当做替罪羊打落凡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到了朝中,万一再出了什么幺蛾子,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被当做替罪羊砍了?
高俅倒是恨不得派百万大军,去把梁山这个心头刺一举拔除,可是他自己的屁股都还没擦干净,恨不得众臣都把他当做隐形人,此刻是万万不敢伸头。
群臣各有各的算盘,导致大殿之上再次变得落叶可闻,上方的赵佶面色变得阴郁难看,明显在发飙的边缘。
童贯、郑执中等人都目视蔡京,这会儿皇上正在性头上,他们可不敢触霉头,若说有人敢直面天颜而无事,非老相蔡京莫属。
收到百官的期待,蔡京躬身缓声道:“陛下,梁山水泊方圆八百余里,深港水汊交纵、林峦绝径处处,贼寇躲入其中,极难寻觅,王文公在位时,便花大力气多次剿匪,却多铩羽而归,梁山周边官府每年都耗费大量钱粮剿匪,至今里面贼寇仍是剿不胜剿,此,非是将不用心,实乃地势所逼。
梁山水泊中藏匿的贼寇,就如韭菜一般,割完又起,灭了王伦,起了花荣,剿了花荣还会有李荣、张荣,徒费钱粮而无功者如王焕、关胜之流,征剿之事应当从长计议。”
蔡京如此一说,却惹恼了武将前方的一位老将,那老将出列宏声道:“臣张开不才,愿意领兵剿匪,为国分忧。若不能胜,请斩某头。”却是和王焕起名的“十节度”之一,中山安平节度使:“独行虎”张开。
蔡京眉头一挑,斜瞄了张开一眼,眼中泛过冷光,不再说话。
“胜倒也罢了,若是输了,恐怕节度使也回不来了,斩你头何用?”文官队列后方,一名身穿绿色官袍的文官嗤笑一声,不屑地出言讽刺。
张开勃然大怒,转身看去,却是西城所的李彦。西城所是权臣杨戬建立起来的一个收寡民脂民膏的机构,专门在天下收拢百姓分土地,在民间很多土地的契约丢失了,只要是西城所的人知道,直接上门把土地划到西城所名下,从此这块儿土地就成了皇家的,若只是这样到也罢了,关键是这些人根本就不讲道理,到处乱划地,根本就不在意是不是有地契,让无数百姓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民怨之深,不输花石纲。
看到这个小人,张开大怒着戟指道:“无耻小人,竟敢阻咒张某,今天非打死你个奸佞。”说完撸起袖子,作势去打李彦,他旁边几名武将急忙抱拉住他。
李彦看到张开被身后几人拉住,仰着脖子大吼道:“某就事论事,张节度莫要以言罪人。臣有一策,可不费吹灰之力,灭掉梁山贼寇。”
赵佶看到又有人吵打,面露不悦,下面这帮家伙越来越不像话了,看来自己这段时间敲打的太少了,沉声道:“李爱卿有何良策,说来听听。”
“梁山贼寇不事生产,生存钱粮全靠在岸上劫掠所获,我们何不来个釜底抽薪,把梁山四周百姓全部迁移,严令不许进入梁山水泊十里之内,如此一来,梁山无粮可抢,只能上岸,到了岸上,这些贼寇失去优势,岂不落入朝廷鼓掌之中,灭此朝食只在反掌之间。”
赵佶眼睛一亮,感觉李彦所出确实是个好计策。
“荒谬,梁山周围百姓近十万,离了这些土地,几万百姓如何生存?如此岂非逼百姓造反呼?陛下万不可听此亡国之策。”
“李某自认一心为了朝廷,宿太尉既然有高见,李某愿闻其详。”
“哼~”宿太尉冷哼一声,不屑理他,向赵佶躬身道:“以微臣愚见,这些水贼不过是没有活路的逃民,陛下何不对他们进行招安,劝说他们务农,如此岂不更能显示皇恩浩荡,陛下仁心。”
“贼人一强便招安,如此如何显示朝廷的威严?再者天下若有悍匪十万,我们是不是都给他们节度使?朝廷可没有那么多钱粮,养这么多闲人?”说着斜着眼讽刺地瞄了一眼右边的武将队伍。
那帮武将听他指桑骂槐,一个个气的火冒三丈,恨不得过来把他生撕了,感受到众武将的愤怒,李彦身子微颤,低下头眼观鼻。
皇帝赵佶听众臣说的都有道理,一时难以决断,最后向蔡京问策道:“蔡相以为梁山贼寇当如何处理?”
蔡京躬身道:“若论兵事,枢密院才是最知兵之人,陛下何不听听郑、童两位枢密的意见?”
殿中之人眼光集中到了郑执中身上,郑执中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侃侃而谈道:“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梁山贼寇不过乌合之众,占着地理优势方屡剿不禁,若失去了水泊优势,一营禁军便能轻易灭之,李宣义之策倒是暗合兵法之精髓,可以一试。”
“臣附议~”童贯感受到皇帝的询问眼光,直接示意自己同意郑执中的策略。
下方官员顿时响起一阵附议之声,征讨梁山之策就此定下论调,至于百姓惨死之事,自然由孙静以及济州、东昌的官员来背黑锅,抓百姓当壮丁本不是大事,但是你要是没经过朝廷同意就抓了壮丁,没把这些壮丁在兵部披上一身军皮,就让他们去送死,让百姓去送死的人活该被砍头。
赵佶命中书、枢密二府把该治罪发配的赶紧治罪,再紧急挑出一帮精兵强将去前线稳定局势,随后处理了一些小事,便宣布退朝。
童贯急忙转到蔡京几人身边,笑着邀请道:“蔡相公、郑枢密、高太尉,杂家从西北带来了一批西域绝色,舞姿、风情迥异中原,家中摆了薄酒,不知几位相公可否赏脸。”
“西域舞姬确实难得一见的美人,而且童枢密家的西北菜可是相当可口,有机会一饱口福,高某自是求之不得。”
郑执中犹豫一会儿,便道:“郑某也听闻西北很具特色,不过郑某实在脱不开身,还望童枢密见谅。”
“童枢密想邀,本不该拒绝,但府中却有急事需某处理,实在难以抽出身来,明日,明日蔡某在府中亲自摆延,给童枢密赔罪……”
几位权臣在前方走远,后面的官员依次往殿外走去。
宣义郎李彦看自己不但计谋得逞,连几位权臣都多看了他几眼,心中兴奋的不能自己,同时不断思考自己该如何偷梁换柱,把梁山周围的土地划到他们西城所来,到时不禁太傅杨戬会大大嘉赏自己,而且……
刚刚踏出垂拱殿门槛,身前光线却是陡然一黯,有人挡在他身前,正在做美梦的李彦不悦地抬起头来,却看到节度使张开须发皆张,手握刀柄,满身杀机地怒视着他,好似跟他有血海深仇一般。
李彦猛然想起这个张开在招安前,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自己在朝堂上得罪了,不会是要杀自己吧,李彦尖叫一声,仓惶地往后退去,却不防,他的后方是垂拱殿高高的门槛,双腿被门槛绊了一下,“砰~”重重摔倒在地上。
看到张开缓步逼近,李彦顾不得臀部剧痛,坐起身颤抖着道:“张、张、张节度,这、这里是皇、皇宫,你不要乱来?”
张开看着灰头土脸地躺坐地上的李彦,眼中露出浓浓的鄙视,走到他身前,使劲一吸,吸出一口浓郁的“老坛酸菜”。
“呸~”“老坛酸菜”在李彦脸上瞬间炸开,张开骂了一句“没卵子的小人。”转身离去。
李彦感觉到覆盖在他眼、鼻上的粘稠温热的液体,一股极度恶心的感觉涌上大脑,当那股液体顺着他的鼻夹流向他的嘴部,李彦再也忍不住,癫狂地一声大叫,昏死过去。
看到这一幕的朝臣,纷纷讥笑着绕路走开,两个小太监慌忙跑上前来,捏鼻子撇嘴地把李彦脸上的浓痰擦掉,喊来两名侍卫把他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