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乔天望的试探，李碧武只是点了点头：“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价格自然不菲——乔爷只管开价，若是鄙人买不起那便是缘分未到，绝不纠缠。”这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乔天望认真想了想：“五十万两，少一文我也不卖！”这纯属狮子大开口，按照市价五十万两可以在崇北坊内置办个五进的宅子，乔天望此举仍是在有意试探，存的是上天要价落地还钱的意思。李碧武将酒杯举起示意，乔天望下意识地举杯，李碧武在他的酒杯上轻轻一碰：“成交！”

　　乔天望登时直了眼，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暗道：这李碧武看似精明，原来竟是个羊牯！杯中的佳肴此时也不再觉得美味，只见李碧武招手唤过史新，史新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银票，李碧武从中抽出几张：“这是五万定金。若是乔爷方便这边，咱们回去取了地契同去顺天府过契如何？”

　　乔天望此时的感觉如坠梦里，他机械地接过李碧武递过来的银票，产生的眩晕感既陌生又令人恐惧，左手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腿间的疼痛让他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从椅中站起：“李老板且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李碧武招呼史新：“送送乔爷！”

　　当乔天望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时，许传安一脸阴沉的从屏风后走出，在乔天望原先的位置上坐了，他自顾自地将酒倒满仰脖喝下，片刻功夫他的双眼赤红青筋毕现，对自己的娘舅破口大骂：“卑鄙！无耻小人！”随后便是一连串的污言秽语，李碧武不动声色地任凭许传安发泄着内心的情绪，过了许久许传安停下谩骂，眼泪随之淌了下来，抽泣道：“唯一的栖身之所被这老匹夫夺了去，难道要我母子俩去露宿街头吗？”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埋怨道：“我娘那人也是个是非不分的，老匹夫整日游手好闲，她都看在眼里却不曾提防，你把人家当亲人，人家拿你当亲人了吗？”

　　李碧武起身走到他身后，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许传安哽咽道：“李大哥......”

　　李碧武道：“只要有我在，总不至于让你和令堂流离失所，更何况你还未婚配，身无长物的也没有哪家的姑娘敢嫁给你老许家。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地契落在乔天望手上，大不了赎回来便是。”

　　许传安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碧武，而后者坦诚地看着他，许传安忽然一躬到地：“李大哥，传安虽然愚钝，但也知道天下没有白食的道理，你我相识时间不长，但对我一直照拂有加，传安铭感五内。这处宅子作价五十万两，便是拼上几辈子我也还不起，宁愿流落街头也不能生受您的这份大礼，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话说到这里，他的眼光中似有意似无意地流露出一丝警惕——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倒不如明目张胆的敌意令人心安。

　　李碧武颇为意外地看向许传安，一时的沉默让房间内的温度冷却了少许，但他素有急智呵呵一笑道：“想到哪里去了，你大哥也并非豪奢之人，五十万两的宅子岂是说送便送的。只因为...唔...愚兄往来京辽两地居无定所，如今年岁大了也有落叶归根的打算，如此一来倒省了许多功夫。”

　　许传安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那等李大哥过了地契，我便和我娘搬出去。”

　　李碧武却摆摆手：“倒也不用。我孤家寡人一个，你们正好陪我说说话。若我远出经商，你们便帮忙拾掇拾掇，如此咱们也算各取所需，并无赊欠之说。如何？”

　　许传安脸上阴晴不定，虽然有心拒绝，但若让他和老娘真个露宿街头却又有些犯怵，踌躇半晌仍拿不定主意。李碧武右臂搭在他的肩上，手掌在他的肩头捏了捏：“好了，不要多想了。还是那句老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当乔天望回到酒楼的时候，李碧武已将酒席撤下，坐在临窗的小几上边喝茶边想着事情，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天似乎有什么是被他忽略的，他尝试着回忆这一路的见闻，慢慢的定格在了李彦宁府前田守业那一张错愕的脸上。

　　微风送爽凉意浸面，让李碧武的思绪忽然飞到了一年多前的大同，那个时候他叫褚由贤，孙艺程将军杀良冒功案事发，大同城外鞑靼陈兵二十余万也未能帮助阿失帖木儿打开局面，在南边没有讨到便宜的阿失帖木儿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到了西边邻家兄弟身上，在来北京之前他已与阿失帖木儿在大漠的飞沙走石中和鞑靼人酣战数月。随后他终于回忆起了田守业，猛地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嗨，原来是这小子！”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一个少年的模样发生巨大的改变。

　　“咳咳！”乔天望出现在门口，错愕地看着李碧武。李碧武起身：“乔爷，地契可拿来了？咱们这便去顺天府可好？”

　　乔天望含混地唔了一声，扭扭捏捏地站在原地：“这宅子我不卖了！”

　　李碧武愣了一下：“哦？”

　　乔天望低声道：“这宅子我卖便宜了，少七十万两我不卖！”原来他回到家中与浑家说了，谁知浑家却冷冷一笑，只道这李碧武出手如此阔绰，若是轻易放过可就太失礼了，遂怂恿乔天望漫天要价妄图再赚一笔。史新气得七窍生烟，压迫感十足地逼近乔天望，乔天望抬头看着高他一头双眼冒火的史新，强项道：“公平买卖，难道你还想用强不成？”

　　史新冷笑了一声，嘴角耷拉下来，此时他的目光由炙热转而寒冷，右手缓缓向腰间摸去。乔天望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激灵，他直觉地意识到危险，李碧武忽地低喝道：“退出去！”史新停下动作，用手指在乔天望面前点了点，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李碧武从怀中将银票取出，温和地道：“乔爷，七十万两，这次咱可不兴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