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谈判
当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来时,船上已经是一片肃静。
妇孺躲进船舱,朱载圳和徐渭领着六名全副武装的男人站在甲板上。
他们用一种,近乎疯狂的眼神,看着朱载圳。
这场厮杀,让原本败局的他们,成为屠杀的一方,全都是他的功劳。
朱载圳感受到温煦的阳光,他扬起脸,望向那轮红日。
‘真好啊,自由的味道!’
穿越,自救,获得震震果实,屠杀,这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
现在,梦醒了。
“各位,现在要做出选择了!”朱载圳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船上有倭寇们劫掠来的瓷器,兵器,护具,以及茶叶,我之前说过,杀死那些倭寇,船舱里的东西,大家都可以分了。”
“现在有两条路,带着货物回去,或者咱们继续前行,去波斯一带,将货卖了,再来分所得的白银。”
“不过,后者的风险,也要高于前者。”
朱载圳说完,六人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不过很快一闪而逝,转而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他。
明朝自朱元璋开始,对待海外贸易政策都是严禁,嘉靖年间,倭寇祸乱,政策更加收紧。
他们都是良民,有家有室,迈出这一步,意味着一辈子要流亡海外。
可是,在巨大财富面前,还是有人动摇了。
众人心中,顿时惊起阵阵波澜。
徐渭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摇摇头。
他是一介狂士,有着报国志向,对财富并不热衷。
纵使把船上物资兑换成白银又能如何呢,一个帝国二皇子还在乎这点蝇头小利吗?
况且海禁政策摆在那儿,你朱载圳不在乎,因为你是皇子,可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呢?
徐渭把自己置身事外,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这件事。
而且,根据他的推测,大明朝交赎金的船只,可能就在附近。
嘉靖对这个儿子不上心也就罢了,可严嵩和严世番这对父子绝对不会放任倭寇撕票。
朱载圳是他们的政治资本!
纷乱的思绪在他心里一闪而过,然后继续保持沉默。
这时,朱载圳缓缓说道:“我明白大家的顾虑,请大家放心,我保证你们风风光光的回去,诸位绝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誓死效忠王爷!”
···
人群中,有人高喊一声。
随即,
人群开始齐声喊道:“誓死效忠王爷!”
朱载圳摆摆手,笑道:“以后叫我朱老板!”
遣散了人群,留下两位警戒,朱载圳回到船舱。
徐渭紧随其后,经过这些事情,他把所有一腔报国热血倾注在朱载圳身上。
身份,地位,实力,野心,心机,几乎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徐渭打量对方的背影,在心里默默的拿胡宗宪与之对比。
“差了不少啊!”
当初他仕途无望,便想投奔胡宗宪门下,现在看来,似乎有更好的投奔对象。
见徐渭跟了进来,朱载圳笑着说道:“徐先生,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麻烦你了!”
“王爷吩咐便是!”
“哎~不要叫我王爷,以后就叫我朱老板,我喜欢这个称呼!”
徐渭微微一愣,他不是迂腐之人,略微在心里思量片刻,便坦然道:“朱老板,有用得着我徐某人的,尽管吩咐,我这条命都是你给的。”
朱载圳哈哈笑了,一屁股坐蒲团上,扭了扭屁股,总觉得不舒服。
“把这些都撤了,换上桌椅,现在这样太不舒服了!”
徐渭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出去。
朱载圳连忙拦住他:“别急,还有重要事情,交给你。”
“靠了岸,船上的货物,你负责他们运下船,这六人中,有几位有过出海经验,里面的门道也大概知道,卖完后,若有机会,买几个大炮,装在船上。”
“这些事情,很繁琐,需要你仔细研磨。”
徐渭惊讶道:“大炮,你怀疑?”
“不错,我们杀了倭寇,劫持船只的消息,估计很快就会传到倭寇耳中,他们我倒是不怕,只是徐海这个汉奸~他机智灵敏,颇有计谋,不得不早做打算。”
徐海在历史上,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两,其奸诈足以载入史册。
其“英雄”事迹,朱载圳也略知一二,纵容倭寇祸乱大明,最后死于胡宗宪之手。
现在,他的命运,就掌握在徐海手中。
徐渭听罢这番话,默默点点头。
徐海勾结倭寇早已人尽皆知,他惊讶于,贵为皇子的朱载圳,为何对徐海有这么高的评价。
实际上,如今徐海流亡海上,成为倭寇们的俘虏,生命危在旦夕。
他狐疑打量朱载圳片刻,还是没有提出疑问。
最后,只是点头应道:“朱公子放心,我会按照你的吩咐,处理好一切的。”
····
与此同时,一处不知名的海面上。
两艘海船,隔空对望。
宽阔的木板,将两艘海船连接在一起,木板上,放着桌椅,竟然纹丝不动。
此时以胡宗宪的幕僚沈明臣为首,在他身后,站着卢镗大将,一干人等,沉稳内敛,注视着对面的徐海。
这场谈判,是徐海一手策划。
如他所料,当胡宗宪得知二皇子朱载圳被绑架后,一边安排人准备赎金,一边给严嵩和严世番父子写信。
政坛混迹多年,他早已知道,朱载圳对他们二人的政治意义。
朱载圳绝对不能出事!
果然,严嵩,严世番的意见是,不惜一切代价,赎回朱载圳。
至于,大明的尊严,他们是完全不在乎的。
随即,
胡宗宪派幕僚沈明臣,带着黄金,前来此地与倭寇交涉。
当得知,朱载圳不在徐海船上时,沈明臣和卢镗脸色微变。知道徐海此人奸诈,没料到如此不按规矩来。
若是,交了赎金,他们依旧不肯放景王回来,拿此作为要挟,岂不是更加被动?
二人不动声色,沈明臣淡淡笑道:“徐老弟,你的家里人,都还好吧!”
徐海嘴角抽了抽,自从被叔父抵押给倭寇后,他便没了亲人,于是冷笑道:“沈大人,不要用这些来威胁我,我既然走上这条路,就没打算回去。”
“你放心,只要交了赎金,我绝不会食言,等我们安全了,自然会派人送他回去。”
“大明皇子,可是一个稀罕宝贝!”
沈明臣眉头微皱,略作思量后,缓缓开口:“徐老弟,听老哥一句劝,为倭寇卖命,实在不值得。你也知道,我奉谁的命来的,当今阁老严嵩严大人。”
说到这儿,他低了三分声音,“他的话,可比皇帝还要管用,只要你保景王无事,我绝对给徐老弟谋一个好前途。”
徐海眼角上扬,他自然听出对方话里深处的含义。
有些心动!
确实,海上居无定所,又在夹缝中生存,整个人的精神,都处在紧绷状态中。
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让徐海颇为苦恼。
机敏的他,转念又想,自己引倭寇入侵,罪不可恕,哪里还有回头路了。沈明臣这番话,显然有引诱他的嫌疑。
随即,
他当机立断,站起身,厉声喝道:“沈大人,其余的话,不必在谈了,交了赎金,三天后,我会派人送他回去。”
“若不答应,就此告别。他的性命,我也无法再保证了!”
说罢,转身便走。
卢镗一介武将,见此情景,有些焦急,刚欲上前,却被沈明臣拦住,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场谈判,无疾而终!
各自回到船上,卢镗质问沈明臣:“你为何不拦住他,我们来的目的,不就是交赎金吗?”
沈明臣斜了他一眼,冷声说道:“我们的目的不是交赎金,而是救回王爷,如今人都没见着,怎会先交赎金,要是真交了,恐怕再无希望了。”
卢镗仔细咀嚼一番,不太理解其中的弯弯绕,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张嘴骂道:“这个狗娘养的徐海,比那些倭寇还可恶。”
杀倭寇对他来说,自然义不容辞,可是现在,他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窝囊至极。
“哎,刚才我就应该,一刀杀了他。”
卢镗气氛难当。
沈明臣笑了,“卢将军,稍安勿躁。不光你,我也很想杀了他,可是杀了他,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没有,他这位中间人,那些蛮人倭寇,恐怕早就杀了王爷。”
“另外,我早已派人,监视这片海域,相信不久,便有消息了。”
从出发那天起,沈明臣便详细计划了两条路线,一条明线,就是他带着赎金去和徐海交涉,另一条暗线,由俞大猷和几位副将,四下搜索附近海域,形成包围之势。
也就是在这过程中,从倭寇嘴里得知,朱载圳不在徐海船上,而是被一位叫木下康平的倭寇头子,绑架在另一条船上。
随即,
俞大猷率领海船,四处寻找木下康平的下落。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舱外响起,掀开布帘,走进来一人,抱拳说道:“沈大人,奉余将军口令,在前方四十里海面上,发现倭寇尸体和一只木箱。”
“哦~”
沈明臣心中一喜,“快把木箱呈上来!”
“是!”
随即,
三名壮硕的军士,抬着一只木箱,走进来。
沈明臣一眼,便看见,木箱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小篆“安”,笔法苍劲,雄浑有气势。
“这~是徐渭的字迹!”
他与徐渭是老相识,他钦佩徐渭的学识和机智,多次邀请他,来胡宗宪府上当幕僚。
“好啊,有徐渭在王爷身边,我也可以安心了。”
这种文人之间的哑谜,徐海以及倭寇这些文盲,决计不会懂的。
随即,
他一改颓废气势,吩咐道:“卢将军,王爷已经安然无恙,现在就是看你的了,务必活捉徐海,趁此机会,一举消灭他们。”
卢镗原本还在生气,听见沈大人这番话,顿时眉眼笑开,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爽朗大笑:“沈大人,早就等您这句话了,您就瞧好吧!”
言罢,大步走出船舱。
徐海跪坐在下首,正在汇报,此前谈判情况。
倭寇们听说,大明使臣,不肯缴纳赎金,顿时气的哇哇乱叫。
徐海心里对他们这些人,十分看不起,可脸上,却要拼命解释,说他们不见到被绑之人,绝不会付赎金。
就在他们吵吵闹闹间,只听一声炮响,整个船身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众人脸色巨变,倭寇们纷纷奔出舱外。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漫天飞来的炮火。
“轰轰~”
倭寇们迅速组织起来,亮出倭刀,开始还击。
战局很快就结束了,卢镗领着明军,与倭寇展开白刃战,占人数优势和火炮的覆盖下,依然付出不小的代价。
卢镗浑身浴血,手持长刀站在甲板上,这一战,消灭了足足百余名倭寇。
“报!”
一名军士前来,“没有发现徐海的尸体!”
卢镗气汹汹的叹道:“妈的,让这小子逃了!”
此时的徐海,已经乘坐小船,远远逃离了这处战场。
他不明白,为何沈明臣会突然发起攻击,难道他们不要朱载圳吗,还是说,一开始便没想过要赎人,明面上是谈判,实际上是为了麻痹他?
徐海想不通!
不过,等他登上倭寇海船上时,一切都有了答案。
沈明臣一干文臣,登上这艘倭寇海船,在吩咐众位军士搬空船舱一切物资后,便将其炸毁。
“沈大人,我们现在~”卢镗问道。
沈明臣遥望远处海面,心里暗暗想:不知道他们如何逃出去的,可为何不与我们联系呢,徐渭啊徐渭,真不知道,你跟在王爷身边是福还是祸。
以他对徐渭的了解,肯定还会闹出其他幺蛾子。
可,海上无兵,没有武器,一旦遇上敌人,生死难料啊!
沈明臣叹息一声。
随即,吩咐道:“卢将军,我们停留几日再返航,务必监视附近海域的倭寇,一旦发现,立即开火。”
“是!”
卢镗领命返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