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齐孟和冯道童沿神道向迎恩宫走去。
神道之上,进香信徒络绎不绝,这些虔诚信徒在天还没亮便从均州城出发,赶在日出时登上金顶,朝拜真武大帝。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登山朝香都带着功利目的,求子的,求官的,求姻缘的,然而饿着肚子从均州水城登上金顶,一口气走完五六十里路程,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中二时代,齐孟对各类宗教徒都十分不屑,后来年龄增大,经历过事情,渐渐明白,生而为人,终究是需要一些信仰的。
在子孙堂这几日,齐孟对武当山多了些认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据齐孟观察,他所在的这个世界虽然和金庸老爷子笔下的武当派没一毛钱关系,不会有冲灵剑法葵花宝典之类的武功秘籍,然而道士之间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却是一点也没有缺席。
不同道士之间,贫富差距太大,有人衣不蔽体,有人富得流油,后来李自成大军席卷而来,所谓铁打的均州城,不过两个时辰便被流贼攻陷,要说没有内应,齐孟肯定是不信的。
“冯仙童,这迎恩宫现在的提点是哪位?”
走在路上,齐孟不断从冯道童那边套话,希望能尽快掌握迎恩宫情况。
冯一鹤却毫不在意,对齐孟和颜悦色道:
“是王仙人,齐小道友,以后在山上要称呼仙人,不能叫大人的,”
齐孟答应下来,心想这山上规矩挺多,以后要小心,不能让人笑话。
两人走了小半个多时辰,遇到的香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些香客大概是认识冯一鹤,迎面走来便朝小道童点头示意,冯一鹤一一还礼,颇耽误了些时间。
终于,神道峰回路转,一座雄伟壮丽的道观出现在眼前。
远远望见道观上空香火缭绕,齐孟瞟了眼,觉得这道观和北京故宫颇有几分神似,他对古建筑没有研究,不过距离道观越近,越能感觉到一种森严凛然气息。他想了想,觉得所有宗教建筑基本都大同小异,要突出威严感,首先在气势下镇住它的信徒们。
两人走向正门,抬头可见一个牌匾,上面写着迎恩宫三个大字,大殿前面空地上长着两颗齐腰粗细的古松,估摸着已经有几百岁。
此时寒风凛冽,吹的那古松铮然有声,齐孟呆呆的望着古树,思绪纷飞,或许这两颗树是韦贵亲手种下也有可能。
韦贵是武当首任提督太监,也是迎恩宫的建造者,他掌握武当的二十年,正是武当大发展的时期。
“小道友,到了,”
齐孟还在出神,被冯一鹤打断,抬头看时,大殿中聚集着一群和他年龄相仿的道童,有人手捧木鱼,有人在诵读经文,还有人在敲打鈡磬。
“齐小道友,这里便是迎恩宫了,这座道观是提督韦大人出资修筑,距今两百多年了,”
“噢,这死太监真是有钱啊!”
齐孟小声嘀咕,冯道童没听清楚,也没再问。
两人来到道观门口,早有两个道童迎出门来。
冯道童挥舞佛尘,向两位童子行了礼,齐孟也行了礼,两位道童相互看了眼,匆忙回礼。
“这是遇虚宫韦道长推荐来的齐孟小道友,在迎恩宫暂住,温习功课,等待下月大考。”
两位道童上下打量齐孟一眼,齐孟衣衫褴褛,脚下那双十方鞋破了洞,也不知多少天没洗澡,两人都捂住鼻子,眼神中分明有些厌恶。
武当山乃皇家道场,藩王宗亲、权臣勋贵,多有来访,这些道童平日里接待的权贵多了,自以为自己也是人上人了,莫说是齐孟这般落魄,便是县令、御史来道观进香,他们也不放在眼里。
“他是前几日杀狼的齐孟,是韦道长亲自交待的人,再敢慢待,小心道长抽你鞭子!”
齐孟杀狼的事迹早在山上传开,听见说是韦道长看重的人,两人皱着眉头,连忙进去安排。
这位冯一鹤古道热肠,倒是很有点出家人风范,齐孟朝他拱手表示感谢,冯一鹤忿忿不平道:
“这些道童平日里只待在道观,见得官多了,也把自己当成官了,齐小道友勿怪,勿怪。”
齐孟嘴上说没什么,心里却恨不能将刚才那两人丢到山下喂狼,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羞辱自己。
这时,大殿内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少年英雄来了,还不赶紧迎进来!”
身材肥硕的王提点大步流星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位青衣道童。
“小人奉遇真宫韦道长之命,前来迎恩宫挂单。”
挂单?
齐孟现在虽然还不是道士,不过将来已经很快就是了,把蹭饭说成是挂单,听起来还好听一些。
迎恩宫条件远在子孙堂之上,至少不用隔三差五出去砍柴采药了。估计每天也有白面膜吃,说不定还能吃到肉。
王提点笑呵呵望着齐孟,这位提点大人论品级也算是六品官,虽然品级与百户相差不远,然而你实际权力与县令不相上下,在均州街面也算是一号人物。
“小子齐孟,久闻提点爷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非同凡响!”
王道长眼睛微微睁开,神色不变道:
“哦,你如何知道我?”
“小子在子孙堂三年,常常听人提起提点爷大名,说提点爷宅心仁慈,容貌非凡…”
齐孟见王道长就要发怒,知道不能再拖下去,连忙解释道:
八大宫中,迎恩宫作为唯一一座私人出资修筑的道观,其驻守提点,往往也是八大道观中最弱势的那个。
武当建立两百多年间,二十多任提督,只有一个是从迎恩宫出来的,王道长野心勃勃,这些年来四处打点,眼见得有了些眉目,现在只需要有人推波助澜,助他一臂之力。
没想到这样一个人很快就出来了。
昨日他便听韦朝贵说,说这位子孙堂少年梦到真武大帝,第二日便斩杀恶狼,为山门除害,这应该就是天意。
所以当韦朝贵推荐齐孟进入承恩宫时,这位老谋深算的提点大人便立即答应下来。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齐孟或许将来会有更大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