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来到岛上,刘瞎子的热情自不必说,从他被救到现在,终于有对恩人当面感谢的机会了,又逢佳节,岛上的热闹更胜以往。说来也奇,刘瞎子岛比岸上更热,此时虽是冬天,却有初夏般的温暖
在岛上团聚了半个月之后,众人来到了宁波城,今晚是十五,有灯会,他们商量好了,游玩之后便兵分两路,郁庄和铁铮出发去汝州,剩下的人回刘瞎子岛。有人问了,他们敢大摇大摆的进城,就不怕官兵抓他们吗?当然不怕
卢镗真的说话算话,在向上级报告战斗经过时,郁庄等人的名字和功劳他半分不落,一五一十的奏给上级千户,千户报给总指挥,总指挥报给巡检使,巡检使报给朝廷,就这样一层一层,郁庄等人的名字出现在了内阁上,金銮殿上
托吴平的福,他们成了通缉犯,但也是托吴平的福,他们现在成了功臣。这是怎么回事呢?那就不得不提吴平的倚仗,当朝首辅——夏言,夏阁老。他因大礼议之事备受嘉靖恩宠,趁机诬陷杨廷和,位极人臣。如今,同样的事也在他身上发生
阁臣严嵩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知道了吴平曾经的身份,借着抗倭之事上报嘉靖帝,说:夏言任用盗贼为官,收受贿赂,排除异己,借手下之便利,冤杀抗倭功臣,勾结倭寇,谋图造反。虽然嘉靖没信,但也没有不信,表面上还像以前一样倚重他,可实际上却在慢慢疏远,而对郁庄等人的通缉也从各州府全都撤了,反过来通缉吴平
吴平也够倒霉,当日城门楼子倒塌的时候砸伤了他,刚恢复一些就迎来了倭寇进犯,等手头上的事儿忙完了,刚准备加大对郁庄等人的抓捕力度,朝廷的文书便下来了,好在他早早地听见了风声,连家都来不及搬,在某日突然消失,不知去向
若要赶到汝州,走水路最快,可从杭州出发,溯长江北上襄阳,转陆路,经南阳,直奔武林大会举办地点——嵩山少林寺。满打满算,只消半个月。可现在距武林大会开始的时间尚有半年,再加上师傅的嘱托,郁庄和刘铁铮决定水陆并行,用这半年时间闯荡江湖,顺便练习马术。嘿嘿,大侠不会骑马,说出去丢人
从宁波出发,出浙江省,先到南直隶,再去江西省,经湖广省,最后到河南开封府找王立鑫共赴武林大会,如此算下来,有半年时间足够用。早早的备好银子,从走私犯手里买下两匹好马,二人先奔杭州府
三岁的小孩都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同为沿海城市,杭州的命运可比几经战火的宁波幸运。杭州府盛产丝绸、茶叶,不论是在海禁前还是海禁后,不论走官方还是走私,杭州府从来没断绝过生意往来。海盗也好,倭寇也罢,都看着杭州流口水,几次想到杭州劫掠,都没能成功。原因无他,若是从海上抢占杭州,必须要同时应对嘉兴、宁波、绍兴、杭州四处兵力,不举全国之力,任何国家都占不到便宜
虽说杭州就在家门口,可这么多年了,二人还是第一次来,眼看城墙就在不远,正要快马加鞭进城,却被路边的茶棚吸引住了目光
这茶棚只有一张桌子,尽管老旧,却擦拭的光亮如新,哪怕就在路边,也纤尘不染。炉子上的水壶呼呼作响,一口古井就在十几步之外,水气都是甜的。沸水静置到八九成热,冲上一杯春茶,苗锋尖削,汤色嫩黄,栗香扑鼻,未入唇齿,舌底已然生津,对于像郁庄和铁铮这样长途跋涉,口喉正燥的旅人来说,实在难以拒绝。但真正吸引他们的还真不是这水,这茶,而是……
啪~
茶棚的老板是一位中年汉子,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干净利落,肩膀上的白条手巾如同天上落下的白云,此时他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捂着发红隆起的半边脸。在他身前的长条凳上,坐着一位穿着华丽丝绸长衫,手指头上戴着玉戒指,腰间挂着玉佩,怀里插着折扇,正在品茶的年轻人,看样子也就二十几岁,头发梳的油光发亮,半丝不乱,他身后还有一位家丁打扮的下人。茶棚老板脸上的巴掌,就是这位下人打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公子给的价格已经很高了,你还不满意?”
“不是我不满意,而是那块地真的不能卖,那是我陆家的祖坟,卖不得”
“穷酸!你们陆家早就败了,要祖坟干什么?不如拿着钱享清福,足够你后半辈子的花销了”
“黄公子,求您发发慈悲,别买了”说着,陆老板抱住了长条凳上那位年轻人的腿
黄公子放下茶杯,被抱住的腿一抖,陆老板被甩开
“你个不识抬举的,欠揍!”家丁又要动手
“黄福住手,咱们是谈买卖,不是强盗,你动手干什么?”
“公子教训的是”
“陆老板,坐下说话”黄福见了公子打眼色,把陆老板架到椅子上,和黄公子面对面坐下
“黄公子,您~”
“先别说话,买地的事儿暂且不提。你看看”说着,黄公子指了指自己的长袍,继续说:
“我的衣服被你弄脏了,沾上了你的血,你说怎么办”
“我,我给您洗干净”
“洗干净?说得轻巧,我这衣服是用上好的湖丝做的,价值千两,洗过,可就不值钱了~”黄公子眯眼微笑,一边说一边微微摇头,陆老板被他看的直冒汗,比灶上的水壶还湿
“我,我,我赔给您”
“好!你拿什么赔?”黄公子扯过陆老板的衣领,两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陆老板一个劲的往后躲,脖子都弯了,紧张的嘴唇起皮,说不出话
黄公子用力一推,连人带椅子,摔了个底朝天。黄公子站起来,背着手说:
“罢了罢了,你经营这个茶棚,两辈子也赔不起……”
“谢黄公子”
“我说什么了,你就谢我?”
“我~”
“穿过的东西,便是旧东西,折个价,五百两,你拿钱,我走人”
“黄公子,我实在是没钱,这是二十文,我整个上午的收入,我先赔给您,剩下的,我慢慢还”陆老板双手捧着铜板,战战兢兢的说
啪~
黄公子转身就是一脚,正中陆老板的手腕,铜钱飞散,有一枚刚好落进炉灶里
“一天二十文,我这辈子怕等不到了吧。姓陆的,你咒我早死不成!”
“黄公子,我、我没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我、我……”陆老板我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在买卖文书上签字画押,用那块地,抵我的损失,咱们就两不相欠,不然的话……”
咔嚓!
黄公子一脚把长条凳踩飞,挽袍鞭腿,长条凳一分为二
“哼!后果自负!”
“黄公子!”陆老板的眼白布满血丝,高喊之后,嘴唇颤抖,言而无声
“怎么样,同意了”
“祖宗安眠之地,真的~不能~卖~”这句话似乎用尽了陆老板全身的力气,说完已经瘫软在地
黄姓公子闭目,深呼一口气,紧紧咬了咬牙根,转过头来,又换上了和蔼的面孔,正要和陆老板说话,抬眼看见火红的炉火中有一枚铜钱,嘴角向上,眼珠一转,拍着陆老板的肩膀说:
“起来起来,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
“只要不卖祖地,我什么都肯”
“哈哈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看,炉中有一枚铜钱,你只要徒手将它捞出来,衣服,不用你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