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惟学趁着夜色离家,一来省得当面告别依依不舍,二来明目张胆的出海就成了海防官兵的活靶子,夜色之下好行船。他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不短的时间,早在数月前,他便慢慢的变卖家产,偷偷收购了一艘单人小船,就藏在海边。可夜晚城门都关了,他该怎么出城呢?
这也不难,宁波府私下从事走私的人家不少,大大小小的远比想象中的多,且大都是违禁的三桅大船。这些人为了方便,在城墙根偷凿了供人货通行的‘门’,称为水洞。水洞不高,需弯腰匍匐通过,徐惟学站在水洞前,心想:今日我钻出城,来日衣锦还乡,要堂堂正正的从城门进出
经过艰难跋涉,徐惟学撑着小船,飘摇于海上,今夜星光灿烂,为他指明了方向。徐惟学摇着船,身体充满了力量,很快,他看到了此行的第一站,孤悬海上的一艘三桅大船,徐惟学的兴奋溢于言表,在小船上挥手大喊,船上的人似乎也在等他,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来的可是徐惟学吗?”
“船主!正是惟学!正是惟学呀!”
“哈哈哈,点火,放绳子~”
小船靠近大船,徐惟学将绳子系于腰间,船上的人三两下就把他拽上船
“船主!汪值!好兄弟!”
“好兄弟,总算见面了!”
徐惟学来不及解开身上的绳索,紧紧的抱住了那个叫汪值的男人
汪值身高不高,只有五尺多,但手掌很大,比一般人要长一节指节,圆脸双下巴,身上不胖,肿眼泡,唇厚淡眉,额头很大,甚至有些秃顶
咕噜~
就在两人深情相拥的时候,徐惟学的肚子也跟着欢呼起来,闹了他一个大红脸。不过他也无法控制,整日的清水稀粥,淡盐咸菜,身体早就亏空了,今天的运动量这么大,如何能不饿
“走,仓里说话”
汪值握着徐惟学的手,回到船舱
“来,吃、喝”舱内的桌子上摆放着鸡鸭鱼肉,都是平常食物,但分量大种类多,还有整坛的美酒
“那我就不客气了”
“哈哈哈,我等了你一天了,可算来了。条件简陋,你不要嫌弃,等登了岛,还有接风宴”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两人相对而坐,徐惟学是真的不客气,筷子也不用,直接用手抓着吃。汪值也同样不拘一格,大快朵颐
“惟学,你能来我太高兴了,以后行船贸易可有了好帮手了”
“海上高人众多,我能帮忙打打下手,养活侄子就心满意足了”
“实不相瞒,我现在已经是朝廷通缉的人犯,这船,已经是贼船了”
“哈哈哈,什么贼不贼的,能赚钱才是真的”
“你当真不怕?”
“我从打算出来的那一刻就什么都不怕,通缉比饿死好”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你知道,我以前跟随许栋,帮他打理部分贸易,几个月前,俞大猷带兵偷袭沥港,许栋被诛,他手下的人也作鸟兽散,后各自为政,我收拢了一部分人船,但还有许多小团伙不愿归附。我一面要做生意,另一面要打扫这些小鱼小虾,实在忙不过来,你家几代都是生意经,我想,你能帮我”
“你想把贸易交给我做?”
“对,除了你,谁都没这个能耐”
“定不负所托”
“好!开船!”
自今夜起,徐惟学成了汪值的左膀右臂。汪值领着收拢来的手下和日本浪人,扫平了许多海上团伙,顺其者昌,逆其者亡,势力越发强大,更甚于当年的许栋
徐惟学则只负责贸易,从大明低价购买硝黄、丝绸、棉花、茶叶、瓷器等违禁物品,往来海上,穿梭于日本、暹罗、后黎等国,赚的盆满钵满。可依旧牵挂着还在宁波城吃苦的侄子,但最近风声很紧,他想派人送些钱过去是风险极大,只能等一等,再等一等
可徐海已经等不了了。叔叔走后,徐海依旧过着清苦的日子,家里的粮米见了底,后来连咸菜也吃完了,他彻底没了果腹之物,眼下,已经饿了两天了
咕咚咕咚~
徐海大口大口喝着凉水,以求冲淡腹中饥饿的感觉,这办法昨天还有用,今天就彻底失效了,腰带已经快把腰勒断了,饥饿感却越来越强。这样下去会饿死的,怎么办?徐海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不太熟,甚至有过节的人
“试试看吧”
“小庄,今日扎四平马两个时辰,记住了,习武之人下盘要稳,你体量高,下盘更要多加练习,切不可偷懒”
“是师傅”郁庄放下石锁,开始扎马
“采薇,跟爹读书去”
“爹,我不用扎马吗?”
“你是女孩子,习武能防身就行了,不用练的太好”
“不嘛,我也要扎马”
“你太小了,等你长到哥哥这么大,爹就教你扎马。现在先读书”
带着不甘的眼神,采薇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郁庄,嘴唇撅的老高,可还是乖乖的读书写字去了
“跟爹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王大刀涉猎极广,不仅看儒家经典,也看黄老学说,悟释迦摩尼,推演孙子兵法,楚辞汉赋唐诗宋词更是不离手口。不过教孩子,还是用《论语》启蒙,循序渐进,他不偏重哪一家学说,只要觉得有道理他都视之如金玉,他常说开卷有益,也确实做到了
郁庄在院子里站的四平八稳,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也一动不动,耳畔传来师父和妹妹的读书声,也有助于他“温故而知新”
当当当~
传来自家的叩门声,王大刀扣下书卷,打开大门,一个脸色苍白的孩子扑倒在他怀里
“救~救命~”
王大刀左右一看,没人追赶,伸手摸摸脑门,有些凉,扣住脉门,脉搏有些弱,再一看眼睑舌苔,立即吩咐道:
“小庄,拿些米汤来,稠一点”一边吩咐着,一边抱着孩子进屋
徐海被一浪又一浪的空虚击倒,自己时而沉入海底,时而升入高空,只觉得身子愈发轻飘,愈发寒冷。就在身子最轻最寒的时候,一股暖流袭来,他不记得吮吸乳汁的滋味,但这股暖流比乳汁还甘甜,他慢慢的睁开眼
“醒了醒了,师父,醒了”
徐海慢慢睁开眼,打掉自己一颗牙的男孩映入自己眼帘
“是你救了我”
“我不是跟你讲过,没饭吃来找我,你都要把自己饿死了”
王大刀放下徐海的手腕,说:
“小庄,这两日熬粥给他喝,他还不能吃太油腻干涩的东西。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里的大人呢?你叔叔呢?”
“我叫徐海,父母已经多年没有消息,叔叔去找他们,到现在也没有信。家里就剩我了”
“唉~可怜呐”
“师父,让他在咱家住几天吧,等他好了再离开,行吗?”
“住吧,无非多一双碗筷。采薇,接着读书去,小庄,让他好好休息吧,去练功”
一大两小出了屋门,留徐海一人在房间里。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高兴,也不高兴,难过,也不难过,想哭,又不想哭,总之他说不出,也没人说的出
徐惟学不知道侄子此时的想法和困境,他正在值贺岛上,陪着汪值一起,参加松浦家族为他们举行的欢迎仪式
“汪值船主,恭喜你成功荡平了海上的盗匪,成为新的大船主。希望我们两家以后能愉快的合作”
“松浦家主客气了,我是商人,当然会提供最好的货和最合适的价钱,只要你想要的,没有我船上没有的”
“我喜欢和有实力的商人合作,您就是有实力的商人,为表诚意,我特意在这岛上为你建造了房子”
“家主?你可不要晃点我”
“哈哈哈,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