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小有言
道衍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万法归一,孔夫子讲的是原理,可以久远流传下来的原理,不过心里还是有不服气。
又道:「施主既然通晓筮法,筮术要意诚心正,敢问康节先生(邵雍)何以作观梅数(梅花易数)?」
子阳子要道衍推演筮术时,必须要「正心诚意」,但道衍看过师傅的收藏典籍,其中梅花易数里,信手取来就是一卦,道衍心里一直认为,这未免太随便了。
刘基懒得再引经据典、咬文嚼字,忍着回说:「刚才说到先圣言,所谓『易』者,简易、变易、不易;康节先生只是提出简单筮法,让卜筮更容易运用,此为『简单』的易。」
接着说:「然而大事问筮,小事观梅,大事需意诚心正,小事在灵犀随意,方法可变、运用可变,此为『可变』、因应的易。」
「问筮以卦意为基础,变爻为动,所显示的范围较大、时间较长。而观梅数之征映,是事出突然,上天显像,此时则不论卦意,仅取变爻之『辞』、『象』为用,大体上以时辰天干为变数,以应实时的天意,两者依卜筮需求,而应用不同,但基本原理不变,此为原则『不变』的易。」
看了看道衍还在意会自己的话,又道:「你不会接着问老夫解卦吧!」
「这样好了,刚才老夫不小心茶水溅到炭火上,占得水火既济卦,变爻为六二,子阳子教你如何解卦了吗?」
道衍是学过求卦、解卦之法,不过时间太短,根本尚无火候,此时这老头竟然考起我来了,想着水火既济,六二变爻,即阴爻转阳爻,这爻辞是?
赶忙从怀中拿出自己勤做的笔记,与易经小抄看起来。
刘基一看,这家伙还带小抄,这样也敢来踢馆,差点就脱口骂人,要不是考虑未来可能麻烦子阳子,大概早轰他出去了。
其实道衍求教于子阳子也仅约一、二年,白鹤观的易学藏书都没看完,奢谈有火候?不过以此小成,在北郭十子面前已可高谈阔论,耀文扬威了。
心里本想着这些文人、儒士,在易学上不过尔尔,是以年轻气盛就到处闯跳。
道衍拿笔记找了一阵,正琢磨着这六二阴转阳为九二,让原来的既济卦变为需卦…。
刘基看着道衍,想想这个不太像僧人的僧人,倒是求学意坚,年轻气盛也是正常,回去多读些书尚可,也不用跟他计较。便道:
「需卦九二爻辞:需于沙,小有言,终吉。
象曰:需于沙,衍在中也,虽小有吉,以吉终也。
像是预告大师来此的事吗!」
道衍也刚找到爻辞,正思索着内容,对照听了刘基的话,一时之间有些吃惊,一方面是吃惊,这刘基记性也太好了,一方面是和刚才刘基一样吃惊!
难道「沙」、「衍」是说我吗?这「小有言」确实隐含有争论的意思,象征我道衍来踢馆之意,不过这也太神奇了;一时之间语塞,无话可说。
其实水天需卦「水」在「天」前,意谓前方有水,本意是静待时机,若要前行或有阻碍;古时候荒郊野外常有盗匪,九一爻代表还在岸外所以「无咎」,没动没事;九二爻则是已有动作,接近水边沙地,而「衍在中也」,原意是说沙地蔓衍开来,与溪水河水还有距离,遇匪还有空间转圜,所以「终吉」。
不过梅花易不看本卦意,仅取其九二爻的辞、象来解卦。当然若要再深入分析,也可用互卦、错卦、综卦等来解出事情的原由。
刘基又道:「爻辞示义,象辞表征,易经博大精深,玄奥神奇,老夫专研多年尚不敢说通彻,需要体悟、推衍之处还很多,需要长时间的浸淫,只怕时不我予。子阳子道长那边应该有不少藏书,回去可多看看,多参悟。」
讲白了,就是回去好好再学的意思。
道衍知道在易学肯定输刘基一大截,也不在这方面僵持。
转向说:「听闻施主有诸葛武侯之能,然武侯以八阵图困住了陆逊的十万东吴大军,倒未曾见识,施主阵法之能?」
刘基笑笑回道:「武侯在鱼腹浦沙滩上,用石头按奇门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布阵,每日每时变化无穷,可比十万甲兵的八阵图。」
道衍一副这点你不行了吧!不过看刘基却仍一副轻松状。
只见刘基道:「大师刚才是怎么进村的?」
道衍随口回说:「是在村外遇上村民,请教施主居处,烦请他领进来的。」
突然想起,刚才在外头好像也没看到多少屋舍村庄,只是遇见了几个农夫,问了刘基住处,其中一位先离开,不一会儿出现后,就与其他人带领到此处,走的小路好像很平常,但又有些不一样,一时之间脸露诧异,难道这村庄也有阵法?
刘基道:「敝村只是山间小村落,大师往来应该不难才是,村民农忙无暇,大师离开时可能就无法陪伴了。」
心想这年轻人还真不识相,然他已求师于子阳子住持,原本不想造成日后太多麻烦;不过,不给他吃些苦头是不会懂事的,正准备下逐客令,让道衍自己摸索出村。
此时道衍不甘心地又说:「或许施主有武侯之能,小村也可有阵图,却听闻施主,地方为官、三进三出,这易学、术数之能又有何用?」
道衍虽早修佛法,但年纪尚轻,佛法体悟仍不足,听刘基暗示自己竟走不出此村,心里老大不高兴,跟子阳子师傅虽刚学阴阳术数不久,但小小山村还怕走不出去不成,所以说起话来火气也大了。
心想你在元朝当三次官、退隐三次,就算多厉害,也不过是窝在山村里的老头罢了。
刘基听这年轻人如此说话,也老大不高兴。
回道:「《左传》哀公十一年『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老夫为官在己,不在大元。」
道衍抓着话柄插嘴道:「既然在己,何以三进三出?」
刘基正气凛然道:「北宋大儒张载,横渠先生提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乃儒者应有的志向,老夫自认身为一儒者,能为『生民立命』,有为百姓谋福祉之机会,三进三出又如何!老夫择机而为所当为,非大元择刘某而仕。」
道衍突被刘基一股凛然之气所震撼,心想,这老头子怎么突然正气飙发,身形似乎也壮大了不少。
但道衍也硬挺住自己的傲气,不服气的辩道:「既然张载「为天地立心」在前,施主何以不为?却三进三出的做那『为生民立命』次要之事?」
这点倒是说到早年刘基的痛处了,蒙古兵强马壮、横扫西域,大元朝在中原立国至今近九十年,前期治理安定,暂无「为天地立命」的机会,所以隐居青田山村;近年来大元国运急坠,国祚将近,才显现出自己期盼的机运来,心念至此,心里也平静了许多。
刘基看了看道衍,心想这年轻人也是一身傲骨,胸怀大志之人,便道:「大师认为『为天地立心』的意义是什么?」
刚才道衍是挺着一股傲气反驳,说到为天地立心的意义?自己倒没想到。此时想想,为天地立心!这么狂的事!为这么大的天地立心?一时之间也思索起来:
天地的心,立什么心?这大儒家张载是怎么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