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御史依旧跪在午门前吵闹哭劝,皇帝依旧懒得理会,锦衣卫得了令,把闹腾得凶的抓起来打了几顿板子,嗡嗡声终于消停了。
嗡嗡声停了,李力澜的脑袋却快炸了,自从下了打板子的令,脑袋里始终有个“打不得打不得”的声音回荡,晚上根本睡不着,召来袁贵妃,开了一夜的车,硬挺了一个通宵,以至于接见范首辅的时候,顶着两个黑眼圈。
“圣上勿要过度忧劳,圣体要紧,国事纷扰自有臣工分忧,无须担心。”范首辅宽慰着崇祯,看着日渐消瘦憔悴的皇帝,也不免心疼,想着自己堂堂首辅居然对大明局势没有一丝章程,心下难免有一丝愧疚。
“哈哈哈!”李力澜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大明臣工若是忠心任事,大明局势何至于斯,“爱卿无须担心,朕的身子骨好得很,大明臣工的忠诚朕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奈何国库空虚,无以为赏,朕心有愧啊。不知爱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臣于近日听闻陛下似乎有南迁之意,受众位大臣所托前来劝谏。”范首辅不敢直视崇祯摄人的双眸,“请陛下收回成命,天子守国门,以安人心。”
“朕自是要坚守京师,守住国门的,爱卿且无须怀疑,且去宽慰诸位臣工之心。”李力澜心爱的京师尚未改造成铜墙铁壁,自己岂可离去。
能当首辅的哪个不是人精一样的人物,范首辅瞬间明白了崇祯的计划,“陛下欲使皇后太子南迁,以备不测?”
“放眼大明,北方已经糜烂,经营东南尚有起死回生之效。朕也要放开手脚,大干一番,爱卿可愿助我?”
“臣已年迈,精力不济,恐不能为陛下冲锋陷阵,但是为陛下看家护院,保持朝廷运转还是可以的。”范首辅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皇帝的真挚,初心萌动表了态。
“朕有你这句话就放心了。”李力澜也很开心,历史上范首辅虽不怎么出名,当能当元辅的人必有过人之处,能用当然要好好用,当领导就是要尽量团结人,毕竟国事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能干得完的。“爱卿,朕欲与建奴议和,你意下如何?直接说说你自己的意见。”
“陛下,议和虽不得已,说出去不大好听,但确实是大明目前最现实的方法了,两线作战实乃兵家大忌啊,如今大明内忧外患,正值风雨飘摇之际,急需稳住阵脚啊。”范首辅切实感觉到了皇帝的诚意,议和二字往常皇帝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陛下亲启议和,臣以为朝野的难度会小很多。”
范首辅的言外之意便是皇帝不开口议和,没人敢背锅,李力澜讪讪一笑,“朕才是大明的天子,这议和的帽子终究是要戴在朕的头上的,一时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待朕整顿了国内,再收拾辽东不迟。”
“陛下圣明,但不知鞑子是否有议和的诚意?如今松山一线我大明正与鞑子对峙,我大明是否放弃锦宁防线,大军是否撤回关内?”
“爱卿,大明已经到了断臂求生的时候了,鞑子有没有诚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需要时间。大明革新需要时间,大明整军需要时间,大明恢复生产收取赋税需要时间,大明恢复社会秩序需要时间,大明整顿吏治需要时间。朕现在需要时间。”李力澜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最需要的就是稳定,否则一招出错,将永无翻身的机会,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范首辅心里一震,皇帝脑子里装如此多的施政大略,动了诸多人的利益,施行起来的难度堪比愚公移山啊,“陛下,不知当以何为先?”
李力澜并未马上搭话,范复粹历史上并不出名,自己并不熟悉其能力,今日似乎可以面试一下,“爱卿可有建议?”
范首辅既已决心干事,脑细胞马上开动了起来,沉稳道,“陛下若需实现胸中韬略,实现大明中兴,在当今的时局之下,大明的矛盾已是积重难返,当缓图之。”
“此话怎讲?”李力澜心中默然,自己来大明已有三月,与众多大臣面谈,建言缓治大明者不在少数,崇祯为何治国一味求速,以致局势不可收拾。
“陛下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这样才利于陛下集中力量办大事,大明朝堂内外务必五指合一,劲往一处使,首要之务便在于制、在于人。然时值多事之秋,此时整顿吏治容易引起官场动荡,于陛下大计不利,但放任吏治不管则臣工怠慢官场推诿,于陛下大计亦不利。老臣认为整顿吏治,当先礼后兵,惩戒为主,刀下留人。”
李力澜其实对于吏治的整治已经有了计划,但听范首辅说得在理,便鼓励其继续,“爱卿准备怎么个先礼后兵和刀下留人?”。
范首辅调整了一个姿势,微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老腿,“大明官员作奸犯科的不在少数,滥竽充数的也很多,相互之间牵连者甚众,朝廷可以画一个时间线,之前犯的事既往不咎,之后朝廷严格考核督查,继续犯事不改变的严惩不怠。至于方案实施细则,待老臣手书详呈于陛下。”
李力澜点了点头,“爱卿的时间线提的很好,大明的体制是祖宗的心血,大明的官员是朝廷的宝贝,对祖宗体制尽力维持,对大明官员尽力维护,但是对不合时宜的祖宗之法,应当果断舍去,对于一些烂透了的官员,朝廷绝不手软。朕欲革新,必先整人,整人的脑袋,有些官员的脑袋已经腐朽不堪了,吏治整顿以教育为主,惩戒为辅,能拉回一个是一个,尽量不杀人。但是时间线之后,若有作奸犯科者,新旧账一起算。同时,大明官员的俸禄过低,朕决意给大伙儿涨涨,今儿给爱卿透个底,大伙儿的俸禄至少翻四倍,省的去搜刮老百姓的油,逼百姓从贼。爱卿,吏治、俸禄、议和三件事劳烦你亲自抓一抓,三日后给整一个章程,不容有失。今日有议到这里吧。”
“老臣明白,定会安排妥当,老臣告退!”范首辅从皇帝的表情中看到了浓浓的战意和坚决,恍若太祖重生,范首辅的心也活了,暗暗下了决心,“大明开国270余年,早已疲敝横生,老夫食大明俸禄四十年,便为了大明拼了这把老骨头。”
乾清宫到文渊阁几百米的距离,范首辅走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对于推动朝廷运转效率,提升内阁工作成效,应对当今局势,有了大概的计划,站在文渊阁大门前,看着门边两侧的圣谕,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把最近积压的奏章都拿过来给老夫审阅,再传兵部陈尚书过来一趟。二位大人,也开始用事。”范首辅大马金刀一坐,首辅大人之威逼得案下几人不敢直视,口中连忙应了差事。范首辅眼角余光所视,只见张、陈两位阁臣仍然伫立案前,并未离去,开口道,“二位大人可还有事?”
张四知拱了拱拳,启言试探道,“元辅从宫中出来以后似乎变了一个人,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圣上可有什么训示?”
范首辅读完奏章的最后一个字,起草了票拟意见,合上奏章,沉吟了好一会儿,抬头扫了一眼二位阁臣,没有回答张四知的问题,反而抛出了一个终极炸弹,“二位大臣对当今的时势怎么看?大明可还有救?”
两人对视一眼,唯唯诺诺,期期艾艾不敢言,只见范首辅直直的盯着自己,推脱不掉,只得硬着头皮,道“当今圣上明见万里,实乃有为之主,大明虽暂时遭遇一些挫折,但在圣上的治理之下必能剿灭流贼,踏平建奴,实现大明中兴。”
陈演急忙附议。
范首辅心里冷笑,这就是大明中枢阁臣的担当,只知自保,说了一堆大话,没有一句适用,冷冷道,“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两位回去之后好生思考,当即时势是否仍有可为?明日再行对答亦可。”
陈演以手指了指房顶,道:“元辅,这是?”陈演问的是这个问题是不是崇祯提出来的。
范首辅拿起了一本奏章,是登州府请示减免今年赋税的折子,仔细得看了起来。两人讨了个没趣,拱手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文渊阁的范首辅正在飞速票拟,乾清宫的李力澜也在奋笔疾书,李力澜相信范首辅的智慧,却不相信他有超越时代的智慧,随着字一个一个地落在纸上,李力澜的额头也满是汗水,头疼欲裂,崇祯的余孽正在脑海中疯狂的反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