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这名小军官带下去,百户徐贵立刻起身对千户刘荣施礼,接着说道:“大人,咱们颍州卫所毗连豫省,如今李贼、张贼肆虐,咱们凤阳府担着后勤输运,冒然移营只会使得后方空虚,若是李、张二贼以轻兵突袭,祸不可测。当下贼匪已经数次截断粮道,抢劫军粮,卑职以为暂且后退,先防卫好后路为上!”
好家伙!敢情刘荣这边以为李岩是李自成、张献忠的流寇了。
可是刘荣根本没有接徐贵的腔,他转过头对自己的师爷说道:“现在,你觉得那些贼匪是什么来路?”
只见师爷捋了捋山羊胡道:“不管是何方势力,只要在官道上派遣游骑往来巡视,只要现有可疑人等就立刻通知前后的哨卡派兵围剿。”
这法子倒也没什么特别新奇之处,只能说是非常本份的处理方式。
倒是百户沈炼的看法比较特别,他目光明亮,下颌留了一把胡子,他认为既然那些劫匪这次抢掠走了上万斤的东西,他们定然会想方设法把这些东西运回老巢。颍州卫应多派哨探,严密监视住通往他们老巢的各个道路。发现这批劫匪之后,先不要声张,而是仔细确定劫匪要走的路。他们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等劫匪们经过时,出动大兵围剿,就可将这支悍匪一网打尽。
刘荣微微皱起眉头,沈炼的谋划听着很对路,他问道:“不知需要多少兵马?”
沈炼认真的答道:“大人,哨探需淮河南北大营通力合作。若是围歼之时,需动用三四千兵马。”
他怕刘荣觉得这么做不划算,他继续解释道:“大人这股悍匪当是逆贼中的精锐,只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尸体抛在李逆军前,李逆士气定然大受打击,再也不敢出来劫粮。只是现在多花费些力气,却不用在官道上密布哨探。还能震慑逆贼,此处用兵不能节省。”
“那需得多少时日?”刘荣继续问道。
沈炼也不夸大其辞,他答道:“时日却不好确定。少则五六天,多则十余日。但现在就得派出兵马,若是等下去,只怕那些劫匪们会先跑回他们老巢。”
刘荣瞅了瞅诸将:“那还是照师爷的意思吧。”
沈炼倒也不说什么,也在一旁称诺。
离开大营后,沈炼长长的叹了口气:“都是些养寇自重的家伙。”
他是灰心丧气,为这大明叹气。若是颍州卫真的能够团结一致,沈炼确信自己最少有八成把握歼灭他们。可现在这局面,卫所内斗比打仗还激烈,想设下埋伏歼灭劫夺粮道的悍匪之事,定然是不成了。
“算你们运气好!”沈炼在心中默默的说道。
正如沈炼所料,李岩此时正在策划着尽快赶回城镇中心的计划。这次袭击明军的运粮队大获全胜,李岩带着部队完全掌握了战场,整个颍州卫明军的运输物资尽数落入了李岩的手中。
虽然部下有200余人,因为战术安排得当,部队没什么伤亡。可李岩一家伙缴获了两万多斤的东西,部队根本无法全部带走,只能先把物资搬运到藏东西的地方,他已经派了人回中心联络,希望能够尽快把这些缴获都给运回去。
若是沈炼的计策真的能够实现,不用讲李岩是要遇到些危难的。
天色阴沉沉的,似乎冬雨袭来的样子,李岩摸了一把汗水,把肩头的竹扁担挑着的两个竹篓放在小山般堆积起来的物资上。
风中透着秋肃带来的腐烂的味道,枯枝、落叶、枯草,还有浓浓的秽气。平日里看山,在阴云密布的时候,感觉整个山头笼罩在浓厚的云层里面。现在李岩就站在着浓云下,其感受更加强烈。
侦察队戴纵按照规章,在沿途已经布下联络哨位,十几站联络者之间可以用更快的度通讯。甚至连晚上都能够派人送信。得胜之后,这条通讯线路马上就运作起来,只用了两天时间,城镇中心的消息就传到了李岩这边。
戴纵气喘吁吁的跑到李岩面前,“头领已经派了三辆大车,20人前来接应我们。”
戴纵现在对李岩很是服气,之前李岩给戴纵的侦察部队写了个手册,内容当然是草拟的。当时李岩就告诉戴纵等人,先按照单子上列的规矩的办,执行过程中若是遇到问题,就暂且把问题记下。这些内容都是不断调整,不断完善的。
戴纵觉得自己走过这条路,根本不用担心那么多。更重要的是,戴纵识字,却认识的字不多。单子上很多字他认不太全,一些话李岩讲解的时候他能够听明白,让他自己一读,就稀里糊涂不明所以了。所以戴纵努力之后干脆放弃了按照单子上列的内容对照着做,而是按照自己的记忆以及经验来办。
后来出现了差错,被李岩一问,他喏喏了几下,最终低声答道:“主公,我先是没细看,然后就没再看。”
“哦?”李岩惊讶的应了一声。
戴纵觉得李岩只怕接下来就要一通大骂了,其他人遇到这等事没有不骂的。戴纵是自己挺内疚,实在不愿意编出什么应付的话,他也就等着被训斥。
李岩颇为高兴的说道:“老戴,我得说,你给我说实话,这真是做得好!”
戴纵愣了,主公完全异乎常人的反应也令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李岩的欣喜当然不是装腔作势,他接着说道:“你没办法按照规矩办事,定然是遇到什么难处。来,你就把你为什么不能按规矩办事中遇到的问题给我说说。”
既然主公如此体贴,戴纵倒也放开了,不识字,读不懂主公的行文,对内容理解艰难。一开始他还觉得不太好意思说,怕伤了主公的面子,但是看主公如此坦然,他所幸就把全部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李岩把戴纵的行军条例拿过来,根据戴纵提出的内容,他与戴纵边分析,边修改。修改了个开头之后,部队就开始继续行军。李岩与戴纵边走边谈边修改,到了晚上还继续改,最后戴纵拿到了一份几乎是全新的行军条例。这行文自然是完全的大白话,一条条的读下来,他算是基本能读懂了。
“你自己先读,然后让其他的兄弟也跟着读。若是还有不懂的,就来找我继续改。”戴纵说道。
“主公,不管他们能不能读懂,我一定让他们给背下来!”戴纵的态度非常坚决。
李岩摆摆手,“写东西给人看,就得让人看懂才行。若是写的东西十个人中有九个看不懂,那算是写的什么狗屁玩意。你不用在乎我,现在是得让兄弟们读懂才行。”
戴纵虽然很感动,却又觉得主公未免太把别人看得重了,他提醒道:“主公,兄弟们中十个里头有七八个不识字。”
“这不妨事,我会教大家认字。”李岩笑道,“不仅仅是你,我要把我会的东西都教给兄弟们,你们要给我学会才行!”
但是之后普及教育的问题令师范生李岩感觉到了无比的困难——不管如何,先运走了四千多斤东西,二百多兄弟连吃带拿,加上两天的吃喝,剩下要搬的物资只剩下了不到一万四千斤。搬运的工作强度大大降低。紧要的事物先运走,李岩反倒是不催着兄弟着急赶路,而是开始强化警戒,恢复部队的体力。同时也加强了一点文化教育。
列队,报数是最基本的东西。左右、上下,前后,东南西北,天地,还有从一到十怎么写,也是得开始学习一下的。就这么简单的东西,花了两天竟然也没能教出个什么来。
军士们也不是拒绝学习,但是军士们口音混杂,想统一成某个一致的语言就是问题。这也不能怪他们。来自各地的兄弟都有各地的口音,若不是有兄弟会说江淮话,李岩还真的不好骗过明军呢。
口音暂时无法统一,那剩下就是强行进行文字教育。这下李岩就遇到了新的问题,就那么二十几个与现实生活关系密切的文字,没学过认字的军士死活就是记不住。李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那么些个字,李岩觉得后世新时代的小孩子,两天就记住了。
而另外还出现了一个问题,有些比较急令的军士倒是能记住这些字,却始终没办法将文字与现实联系起来。遇到了这个问题,李岩总算是恍然大悟。
在后世,绝大部分国内家长在孩子两岁之前,就开始教孩子数数。不少孩子三岁时候就能从一数到一百,在反复练习中更是有了数字与文字的概念。这些概念在之后的成长过程中,在学校,在家里,在生活中被反复训练,反复应用,逐渐成了他们完全习惯的工具。
李岩手下这二百多号兄弟,从十几岁到三十多岁的都有。这当中的大部分人,是第一次真正把文字与数学引入到他们的生活中,并且强行让他们建立起思维与文字和数字的联系,第一次建立起用数字与文字来整理自己思想的概念。
这等于是生生在他们已经形成的世界中,强行插入一个全新的体系出来。若是小孩子自幼这么学习,他们在感受到痛苦之前,就习惯了。对现在的朱绍明部军士来说,他们就只能深深的感受到这个过程的痛苦。
联想到后世非洲,还有大票文盲的事情。一个人只要能会写自己的名字,就算是摆脱了文盲行列。
部队要扩大需要军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