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山峰继续盘弄檀木串子,瞥了一眼周县丞,点头道:“军师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冷静下来的周县丞也点了点头,对扁头风的谋划不可置否,实际上这次之所以冒险上山,一来是怕过山峰不知道事情都严重性,过来敲打一番顺便通通气;二来是探过山峰的虚实,想着能不能在没有风险的情况下分一杯羹,这次被绑的都是大冶本地大族子弟,一人的赎金少说也要两三千两银子才够,周县丞清楚过山峰的身份无法与几家大族搭上线,这件事只有自己才能在中间斡旋才最合适。
而且现在不能让过山峰被官府抓到,否则过往的牵扯一定会连累他也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当然,如果过山峰能够悄无声息的死去那是最好不过,这个念头一起,藏在斗篷下面的那张脸就开始阴晴变幻。
过山峰和扁头风望着穿着黑袍的周县丞,等待他的表态。
过了一会,周县丞强行挥去心头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顿了顿道:“这几天县尊和几家主事之人商议此事,内部意见正如李军师所说一样,徐家是坚决想请动府里的官兵过来围剿,报嫡孙被杀之仇,而其他几家则持反对意见,因为他们忌惮你们的狠厉,不想自家子弟妄死,为此几家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不欢而散。”
针对此次绑票案的处理,几家大族意见并不统一,兴安侯徐家力主出兵剿灭,并且已经开始组织家丁门客、雇佣打行的人并派人联络黄陂守备一同出兵。
而华家、卢家、余家等却主张与黄荆匪商议,用金银买平安。
虽然都是大冶豪族势力,但身为勋戚武官的兴安侯与以华家、卢家、余家、吴家等为代表本地士人官绅向来不怎么对付,主要是因为自土木堡之变后,文武对立愈发明显,到了明朝后期文官集团已经完全压制勋贵集团。
本来兴安侯一系在大冶一直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富贵日子,与本地官绅井水不犯河水,最多是官面上打打交道,但近几年因为辽东鞑子屡次叩关,陕西民边愈演愈烈,朝廷开始重视武人的地位,尤其他们这些与国同戚的勋贵更是暗里勾连,在国朝大事上的话语权也增加了不少,大有翻身的态势。
此次几家子弟一同出游,只有徐家旁系嫡孙被杀,而其他几家子弟却暂时无性命之忧,这让这代兴安侯徐继本心里憋着一股火气,于是便力主出兵围剿黄荆山,并非没有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思。我徐家都死了一个嫡系子弟,你们华家、卢家、余家、吴家难道不意思一两个吗?
“因为两边意见不和,县尊大人夹杂中间也是左右为难,县衙与道士袱巡检司暂时不会有什么针对动作,但我听闻新安侯徐继本已经说动了黄阎王黄元爵一同出兵,至于兵马人数...绝对不会少于五百人!”周县丞伸出一只手。
“其中新安侯府一百多人,州府的打行有一百多人,黄阎王也会带领家丁与守备官兵三百余人,出兵时间想来也就在左近两三天内。“
周县丞说完,喝了一口茶水,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过山峰。
听到围剿的兵马可能超过五百人,而且就在这两三天,过山峰有些吃惊,但很快恢复平静,只不过盘着檀木珠子的左手明显加快了一些。
“嘿嘿,才五百人,无妨无妨...”扁头风倒是依旧笑眯眯,仿佛翻手之间就能让五百人马灰飞烟灭。
周县丞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想必大当家的已经稳超胜算,不亏是黄荆寨,是我小觑了。”
过山峰心里暗骂,这个周县丞是故意如此说给他看的,想让他吃瘪,要真有五百人马他立马就收拾细软跑路了,黄荆寨现在人手不到两百来号人,其中真正能上阵的不到一百五十人,虽然寨子易守难攻,但倘若黄陂守备黄元爵这次真发狠带上一两门火炮...
当然,过山峰也不是被吓大的,黄陂兵的虚实他早就问过薛复了,这年头当兵的哪个不吃空饷、喝兵血。黄陂守备勘定兵额八百人,空饷就占了快五成,实际只有四百人出头,这四百多人中有一百五十人是水兵,陆兵只有不到三百人,可堪一战的也就是黄元爵家丁队不到一百人,剩下的二百来人中就算挑出一半来也就一百多人,而且因为年初蕲黄一带流寇时有袭扰,量他黄元爵也不敢倾巢而出,至少要留一半人驻守防务,所以,撑死这次黄陂兵只有不到一百五十人,加上兴安侯门客家丁、打行打手一起,绝对不超过三百人。
以一百五十人对三百人,看似处于劣势,但如果有地势与寨子防御加成,并不是不可一战,而且对方三百人成分复杂,有多少人愿意出死力还很难说。
过山峰眯着三角眼快速转动,很快就有了大致的对策与胜算,低声道:‘’官兵围剿我自能破解,周大人不必担忧。”
扁头风见两人都平息了心中的怒气,笑眯眯的退回到过山峰的身边,弓着身子像个老奴一样。“赎金之事还要请周爷从中斡旋,我会安排人让周爷带回去,周爷只要确保他能够见到华家、卢家、余家、吴家四家主事之人即可,到时候我们自有一套说辞绝不会让周爷为难。”
周县丞拱手道:“那就有劳大当家与军师安排了”,至于能分润到多少好处,自然是遵循以往的常例,大家都心照不宣。
周县丞又喝了一口茶,见扁头风没有续水,知道是准备送客的意思,自己的身份也不好在黄荆山待太长时间,正准备起身告辞。
这时,只听过山峰静静的说道:“此间事了,我也准备退了。”
周县丞愣了一下,然后认真盯着过山峰看了一会,叹了一口气道:“鲁大,你也早该退了,大冶这片地也快容不下你了,去年的税银一事,按察司那边已经开始察觉了。”
周县丞说的税银一事是发生在崇祯五年的辽饷沉江一事,因辽事颓靡,崇祯五年户部新饷司额外开征九厘,分摊到大冶县的是六千五百一十七两七钱五分银子,大冶县好不容易征收完成,随后与御马监、南京光禄寺草料征银四百五十多两、加耗银七百多两等一起用官府课船运送至南京,结果在江面上离奇消失了。
当时这件事闹到了南京户部,最后又转送到京城,连当今圣上都亲自过问了此事,还特别派遣了锦衣卫南镇抚司和南京刑部一同前来探查,最后各方口径不一,因为没有人证物证,草草结案,只说是遇到了江面暗流沉船了。
听周县丞这么一说,这件离奇的税银案无疑也是黄荆匪所为。
过山峰淡淡说道:“还是多亏了周大人告知税银转运的时间与行程,不然劫银也不会神不知鬼不觉那么顺利。”
面对过山峰的提醒,周县丞却没有动怒,只是有些感慨:“所以,为了你好我也好,赎金到手后,你隐姓埋名过你的富家翁生活,我也安心做我的县丞,以后...”
过山峰将小叶紫檀手串套在左手腕上,点了点头。
一旁的扁头风拍着手,笑道:“妙也,如此皆大欢喜,剩下的事那还要仰赖周爷多多斡旋才是。”
“我自会促成此次赎金之事,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下,兴安侯可不好打发,这场围剿你们能否安然渡过,还得看你们自己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