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伟与刘大山两人说着话刚要踏进大院,蓦地不远斜街口那边传来几道马蹄声,两人转回身看去,刘大山淡淡道:“倒是县衙的人先到了。”
西城兵马司就在咸宜坊,刚才刘大山让曹新王景二人分别去管辖西城的宛平县衙跟兵马司胡同的西城兵马司报案,宛平县衙在积庆坊,地处咸宜坊最北面,接近京城北墙,县衙的捕快都接到报案赶来了,同一个牌坊的西城兵马司却在那磨磨蹭蹭,显然这里面有不寻常。
杨伟接口到:“义父,这岂不更好。”
刘大山暗暗惊咦的看了眼他这义子,这靠山没了,又多了个神秘的敌人,这孩子怎么就一点也不着急?
说话间四骑骑马捕快手里挥舞着马鞭进了斜街,路上听到这里有死人过来凑热闹的人群纷纷躲避,妨碍县衙的大老爷办差,就是被撞死,也是白赔,众人可不傻。
转眼间,四名捕快到了大院门口不远处下马,“陈捕头,有劳了。”刘大山站在大门前,当先对带头一名年纪在四十许,看上去很是和善的中年捕快抱拳打了声招呼,一旁的杨伟知道此人就是宛平县衙资历最高的捕头,陈大山,名字倒是与他义父雷同,当年杨虎的抓放,就是他一手操办的。
陈大山连忙上前把住刘大山双臂,他的态度倒是有几分亲热:“嗳,刘老弟切勿如此,这可是陈某分内之事,咦?这就是老弟那义子吧,啧啧,果然有一表人才之相,怪不得能够名动京城。”
刘大山的义子从小就有种种亦真亦假匪夷所思的传闻,前不久又因为此子小小年纪就能研究出预防天花的方子而名动整个京城,陈大山十年前曾经见过襁褓中的杨伟,没想到转眼间已是个英气勃发的小小少年,他正在那感慨,没想到杨伟已是长身及地,起身后朗声道:“陈伯父过誉了,小侄只是一普通少年,偶有些许微不足道的成就,可万万当不得名动京城四字。”
不骄不躁,沉稳干练。陈大山心中对杨伟的评价不由又高了几分,“看看,老弟,好福气啊,哪像我家那小子,不争气的东西。”
刘大山侧身相请,嘴里说到:“陈捕头过誉了,请。”
“请。”
两人相互客套着进了院子,杨伟不做声的跟在两人身后。
“这就是那两个入室盗窃的匪类?”陈大山皱着眉头,从怀里掏出块手帕捂着鼻子,蹲下仔细看了看院里这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旁边还有两具尸体,不过那两具尸体不用仔细看,穿着衣服,干干净净的,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而他眼前这两具“匪类”尸体,则是头部加双手双脚全都被硬物砸的稀巴烂,甚至这两具尸体的膝盖,也全部被砸的骨头渣子都露在体外,这得是多大的仇,陈大山暗暗嘀咕,这时他只听得那杨伟在一旁语气有些哽咽的解释到:“伯父,好叫伯父知晓,这两个匪类昨晚上妄想入室盗窃,当时小侄等人俱是睡得香甜,天可怜见,幸,幸亏这两个家丁警醒,奋不顾身的与这两个匪类展开生死搏斗,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就可怜他们两个……”
说到这,杨伟已是表现的泣不成声,脸上表情看上去极是悲痛的很,陈大山赶忙好言安慰,一旁的刘大山倒是看的有些瞠目结舌,虽说他们两个之前商量好了,在这件事上要统一口径,就说是入室盗窃的匪类,可他自问可没有他这义子这么好的演技,这孩子从哪学的这一套?他正怔愣,谁想杨伟这时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咳,”既然商量好了,刘大山只好赶鸭子上架,也来演一演,他语气有些生硬别扭的说到:“陈捕头,这两个匪类与刘某这两个下人同归于尽,有几个下人愤恨两个朝夕相处的好兄弟身死,咳咳,他们拿这尸体泄愤,还请陈捕头体谅则个。”
大晚上,两个毛贼来这个一眼可见啥都没有的大院盗窃?这里面漏洞太多,陈大山心知肚明,这八成是有什么人要跟这刘大山过不去,不,也许是为了这小小的少年,这杨伟从见面到刚才那一连串表现,无不比一个大人还要出色,陈大山在宛平县衙做捕头多年安然无事,对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自是心中有数,很明显眼前这事,他就不该管,刘大山与杨伟两人的说辞,也印证了他的猜想,这里面水可有点深,自己还是别掺和的好,会不会是那天花惹得祸,陈大山一时间浮想联翩。
这时后续的仵作也已赶到,杨伟见陈大山还在“发愣”,“咳咳咳~”
陈大山蓦地从怔愣中惊醒,见手下仵作以目示意该不该上前验尸,他摆摆手,仵作心领神会站立在一旁,此时他心里已经拿定主意,“刘大人,”陈大山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此事确已查明,有入室盗窃的匪类二人…………”洋洋洒洒一大堆官家口吻,最后陈捕头总结到:“既然此事已查明原委,如今是盛夏天气,为免此两具尸体成瘟疫之源,陈某做主,签完押后,运去城外焚烧场焚为灰烬,刘大人你看?”
“唔,但凭陈捕头做主,这百两银子还请陈捕头拿去给弟兄们分分,大热的天,都辛苦了。”
刘大山这点人情来往间的客套还是懂得,对方这么懂做人,他自是要有来有回。
陈大山倒也毫不客气的收下这百两银子,双方笑谈几句,仵作装模作样的验完尸,旁边文书唰唰笔墨齐飞,很快一张包括起因经过结果的文案就写好了,等杨伟刘大山加上仵作与陈大山按上手印,这案子就算结了,剩下的,就是把这案子的文案上交县衙,在案库房存档,齐活。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眼看尸体刚要装上运尸车带走,“慢着。”这时大门口处,传来一声杨伟听来有些气急败坏的断喝,紧接着他就看见一个大腹便便,走一步,浑身上下抖三抖,穿着便服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一票弓兵走进了大院。
刘大山与陈大山俱是迎上去,两人拱手为礼,“下官(小的)见过张大人。”
“唔,免礼。”这张大人随口应付着,径直急步走到那运尸车上,伸手一把掀开上面的盖尸布,过了大约有一分钟,杨伟就见到这张大人气定神闲的慢慢转过身来,那肥胖身子也不怎么抖了,一脸肥油的胖脸上,也有了笑意。
“大人请看。”陈大山知趣的把那张文案递上去,对方接过低头细瞧,陈大山退后一步,也不开口,过了一会,张大人脸上有了难以掩饰的轻松,他掏出一块苏锦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油汗,高傲的看了眼陈大山,扫了眼刘大山,目光扫到刘大山身旁的杨伟时,顿了顿,然后语气轻松的说到:“本官治下,竟然发生此类匪事,实乃本官疏忽大意所致,幸得陈捕头与刘小旗两人办事得力,好,好啊。”
说话间,他随手把文案递还给陈大山,就这么颠颠的又走了。
兵马司的副指挥使都只是个跑腿的,陈大山越发觉得此事万万不能掺和进去,赶紧走人才是。
“那刘大人,在下这就告辞了。”
“陈捕头好走。”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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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伟站在门口看着陈大山一行人越走越远,刚要转身,却听到旁边刘大山叹了口气:“西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张文才都是那人的马前卒,孩子,那人怕是来头不小啊。”
“义父,依我看,这事就算过去了,不用再过于担心。”
杨伟说着走进院里,刘大山好奇心起,跟在后面问到:“怎么说?”
“义父您想,那主使人势力不小,说明了什么?”
“说明什么?”刘大山有些听不明白。
说话间两人来到之前谈话的大院东北角,杨伟方停下对他解释到:“对方势力不小,随便拨弄点生意,就有大把的银子赚,他不缺钱,我想他想掳走我,不过是临时起意,即兴为之,毕竟多条财路谁也不嫌多,成,固然是好,败了,倭人要是被官府发现,义父您说过,倭人可是我大明死敌,通倭的罪过,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更何况倭人出现在京城,天子脚下,皇上要是得知,必然会大怒彻查,到时候顺藤摸瓜,那张文才到时肯定要死,备不住就能够找到背后那人,”
刘大山缓缓点头,他倒是没想这么多,这孩子只讲倭人身份被发现会怎么着,要是没被发现呢?刘大山有些明白,却还是糊涂。
杨伟平静的继续说到:“即便是找到背后那人,以他的势力,也许没等找到此人,咱们家就会被灭口或者泄愤,所以这事于咱们有何益处?”
刘大山懂了:“你是说,此事会大事化小?倭人的身份咱们刚才并没有透露出去,对方会就此收手?”
“对,刚才那张文才的表现,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其实这事多半是那人随兴而为,我想在他看来,这本是小事一件,只是没想到会失败,如今咱们替他掩饰了这个可能会有的大麻烦,投桃报李,双方又无仇无怨,两边死的人,……我想在他看来都是无关紧要之辈,如果他不傻,我想他不会暗地里再找咱们麻烦。”
杨伟想了一晚上,只要这倭人身份没有揭破,其实这事对那人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反而他要是暗地里再来行凶,万一再出什么纰漏,可真就得不偿失,这次出其不意之下,对方都死了两个人,何况以后他会有所准备,再加上刘大山的武力,对方肯定也会对他们这边的武力重新做个评估,何况他义父大小也是管着咸宜坊的锦衣卫小旗,锦衣卫可直达天听,万一到时真惊动了万历皇帝,那人可真就麻烦了,所以杨伟大胆猜测,对方不会再暗地里下手。
刘大山沉声道:“暗地里不会,要是将来从官面上,又该如何?”
杨伟依然平静的说到:“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知道义父您的过去,我想,义父您以一小旗身份,掌管着整个咸宜坊,此事必有些不寻常之处吧?”
“……确有些不寻常,可伟儿你可能猜错了,为父,委实无权无势。”
“义父您但请讲来就是,”杨伟依然一脸平静,“您发现不了的机会,不代表孩儿发现不了,既然天不助我,那我就自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