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城尤氏客栈。
天亮了,雨也停了,押送魏忠贤的内臣收拾行李准备上路了。突然阁楼上传出一声惊叫:
“不好啦,魏忠贤自杀了——”
“什么!”两个内臣大惊失色,急忙向阁楼上奔去,等他们跑上楼看到眼前的情景时不禁倒吸一口气,只见魏忠贤和李朝钦悬挂在房梁上早已断气了,桌子上还留着昨晚吃剩下的饭菜和酒杯。
两个内臣对视一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派人到阜城县衙报告。于此同时,阁楼外面的卫队也听到了魏忠贤自杀的消息,顿时惊慌失措。这支庞大的卫队是魏忠贤从京城里带来的,一路护送,魏忠贤权倾朝野,爪牙满天下,就连被贬斥都要带着庞大的卫队和四十多大车的财宝,如此高调离京怎能不激怒崇祯呢?
这些人听到魏忠贤的死讯,心知朝廷马上会派人来处理,他们都曾是魏忠贤的党羽,坏事做尽,如今魏忠贤死了,谁还能救他们?想到这里,随行的卫队突然发动兵变,将四十大车的金银财宝洗劫一空,四散而逃。
随行押送魏忠贤的内臣哪里敢阻拦乱兵的抢劫,吓得躲在阁楼上不敢下来,一直等乱兵散去后才敢下楼。这时候,阜城知县带着一帮衙差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客栈,内臣见知县来了,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们马上要求知县立即向上级衙门报告,不可拖延案情。
魏忠贤自杀、卫队兵乱的情况就这样逐级向上禀报,很快,阜城县的上级河间府知府、保定巡抚张凤翼陆续赶到,对现场严密封锁,等待朝廷钦差的到来。
王承恩一行人是在中午到达尤氏客栈的,到的时候,阜城知县、河间知府和保定巡抚都已经等候半天了。王承恩一下马,顾不上休息,马上就问:“到底什么情况?”
押送魏忠贤的内臣高永寿小心翼翼地说:“回王公公话,小的们早上起来去叫厂公爷…..呃,叫魏忠贤起床赶路时,就发现他们已经死了。”
王承恩狐疑地问:“昨晚上没听到什么异常吗?”
高永寿摇摇头:“没有”
王承恩看看悬挂在房梁上的魏忠贤,又看看旁边的李朝钦,扬起马鞭,指着他问:“这个人是谁?”
高永寿答道:“此人是魏忠贤在宫中时的属下,叫李朝钦。”
王承恩望着这个昔日权倾朝野,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一代权阉魏忠贤如今的样子,不禁感慨的自言自语:“魏忠贤呐魏忠贤,你算计了一辈子,可曾算到自己今天的下场吗?真是自作虐不可活呀。”
说完转身向外走,吩咐道:“把他们放下来,找两口棺材收敛了。”
高永寿:“是”
王承恩走下阁楼,对等候的保定巡抚张凤翼、河间知府和阜城知县等人说:“魏逆畏罪自杀,其党羽劫掠财物逃逸,劳烦几位大人派人全力缉拿,务必一网打尽,不留遗患!”
“请公公放心,下官定当全力缉拿。”三人拱手领命。
王承恩谢道:“有劳诸位了。”、
与此同时王承恩的报告已经紧急送回京城,崇祯看到魏忠贤的死讯,不禁愈发愤怒。他一把将王承恩的折子扔到地上,气呼呼地说:“魏忠贤,你以为你死了,就算完了吗?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你了!”
说罢马上给身在阜城的王承恩下旨,因天气酷热,魏忠贤的尸体不必运回京,就地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接到圣旨的王承恩在回京前夕,将魏忠贤开棺戮尸,斩首示众,随后押解着缴获的金银财宝踏上了回京的路。
魏忠贤一死,留在京城的阉党党羽便树倒猢狲散,为了戴罪立功,为自己开脱,很多投身阉党的言官纷纷上疏攻击魏忠贤、崔呈秀等死人和顾秉谦、魏广徴、张瑞图等活人的罪行,加上当年死难的东林六君子的子孙也陆续向崇祯上血书诉冤,崇祯看着一封封血迹斑驳的书信,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因此他很快便下诏为当年含冤而死的东林诸臣平反昭雪,对杨涟、左光斗等东君子追加封赏,将神主迁入忠烈祠供养。
但他也不想被东林余党左右,他随后下诏特别提到说血书并非朝廷规范的上疏形式,以后不准再写血书了。这边安抚了东林诸臣家属,那边就是如何进一步加大力度清洗阉党党羽的事了。
魏忠贤自杀后,王体乾很快也被赐死于天寿山皇陵,至于客氏则被送入浣衣局里严刑拷打,客氏受刑不过,承认了自己阴谋以外姓男婴冒充天启皇子的计划。崇祯闻言大怒,当即下令将客氏乱棍打死,尸体放火焚毁。
也许只有这种极端手段才能纾解他对这些人的刻骨仇恨。
魏忠贤、王体乾和客氏三大元凶首恶伏法后,朝堂上剩下的阉党党羽心里忐忑不安,一些人见崇祯磨刀霍霍向他们,急忙主动向崇祯投诚,希望能得到崇祯的宽大处理。这个时候,一场清理阉党党羽的钦定逆案便徐徐拉开了大幕…….
清洗阉党,首先就得搞清楚投身阉党的都有哪些人,然后才能按名单拿人。这个艰巨的任务崇祯交给了新上任的内阁首辅韩爌和次辅李标等人。
韩爌是东林老臣,因当年被魏忠贤排挤,不得不致仕回籍,在老家闲住几年。如今崇祯登基后,罢斥天启朝的旧阁臣,却苦恼地发现他几乎无人可用。最后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了天启朝的首辅韩爌,于是马上火速宣召韩爌进京临危受命,当了这个临时内阁的首辅。之所以说它临时是因为崇祯刚刚即位,一切都还没有头绪,因此成立的这个内阁完全就是临时应急的,当务之急就是清洗魏忠贤留下来的大量阉党党羽,这个工作绝对是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不知将得罪多少朝中同僚。
也正因此,很多人都望而却步,韩爌却没有推辞,而是接过了这项任命。可是等他到任后,才发现这个工作并不好做,其艰难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谁是阉党,谁不是阉党,选谁不选谁,这些问题每天都在折磨着韩爌等人。
韩爌的意思是尽量少株连,只处置一些首恶分子就行了,至于那些作恶较小的从犯还是宽大处理为好,毕竟大局为重。
可崇祯一听就火了,怒道:“亏你们还是饱读诗书之人,难道连除恶务尽的道理都不懂了吗?妇人之仁不可取,不把这些阉党逆犯绳之以法,这朝堂何日才能干净,朝政何时才能清明?你们难道不明白吗?”
韩爌、李标等人急忙叩头谢罪:“臣等糊涂”
崇祯站起身说:“朕看呐,这事儿必须抓紧办,不能再拖了,天下人可都看着呢!你们说说吧,这钦定逆案的事儿该由谁办?”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崇祯一见这帮人耍滑头,便点了吏部尚书王永光的名:“王爱卿,吏部执掌天下官吏考绩、稽查,对阉党党羽定然了如指掌,朕看这事儿就由王爱卿全权查办吧。”
王永光扑通跪下,声音都变了:“臣部只是负责考核稽查官吏,查案断狱之事非臣部之职责范围之内呀。”
崇祯一听这话,又点了刑部尚书乔允升的名字:“乔爱卿乃刑部堂官,执掌天下刑名,朕看就由你查办此案吧。”
乔允升一肚子苦心,可他是刑部尚书,专司刑狱查案之事,实在没办法推辞,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崇祯又吩咐首辅韩爌、次辅李标、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等人协助乔允升办理逆案,限期结案,不得延迟。
韩爌、乔允升等人硬着头皮经过一番调查取证,拟定了二十六人的阉党首恶名单报送崇祯。结果崇祯没看完就勃然大怒,怒斥韩爌、乔允升等人欺君,拿这些人糊弄他。
韩爌、乔允升没办法,只得拿回去再修改添加,又经过两次修改,最终确定了二百四十八人的阉党逆犯名单。这份名单从魏忠贤、客氏、王体乾、崔呈秀等元凶首恶到陆万龄、叶文仲这样的小人物全部上榜,足可见韩爌、乔允升等人真是绞尽脑汁搜罗了。
到了这个时候,崇祯才终于满意的认可了这份名单。
转眼已是崇祯二年的三月,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派大好春光,京城郊外的桃花盛开了,引得无数游人流连忘返。
大明门。沉重的宫门缓缓地被推开,等待上朝的文武百官分成两队从左右侧门里鱼贯而入,远处的午门城楼上,当值太监正在宣读“钦定逆案”的诏书:
“首逆凌迟者二人:魏忠贤,客氏。首逆同谋决不待时者六人:呈秀及魏良卿,客氏子都督侯国兴,太监李永贞、李朝钦、刘若愚……”
长长的队伍似乎看不到尽头,这些官员很多都是崇祯登基后被起用的前东林旧臣,魏忠贤倒台后纷纷回京入朝。一排排官员神情严肃地向门洞里走去。
太监宣读圣旨的声音回荡在天空中:
“交结近侍秋后处决者十九人:刘志选、梁梦环、倪文焕、田吉、刘诏、薛贞、吴淳夫、李夔龙、曹钦程…….”
春日的紫禁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地薄雾之中,太监的声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飘渺。
远处的太阳黯淡无光,悄悄地没入了一片乌云中…….
起风了,灰尘漫天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