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何大奎带领成都府一百名军士来到舒聚源酒坊,拜见舒承宗后他说明来意,舒承宗点头道:“我已经知晓,何参将,烦你带领军士随我来。”
他说完起身自前面带路,何大奎带领军士紧随其后,一行人来到一处山洞前,洞口用朱砂写了三个大字:纯阳洞。
门口的老守卫一见舒承宗,连忙鞠躬道:“老爷,您怎么亲自来了?”
舒承宗拱手道:“何老,您辛苦,我今天来是要取走一百坛十年的老酒。”
何姓老者微微一怔,随即道:“好好,您随我来,”说罢他取出钥匙把洞门打开,领着舒承宗及何大奎等鱼贯而入。
何大奎是第一次来到这座藏酒洞中,陡然进去只觉自己眼前一片漆黑,于是他想要招呼军士点火把照明,却被那何姓老者阻止道:“军爷,我们这纯阳洞虽称‘纯阳’,实则却是纯阴之地,见不得火气,不然对这洞中所存美酒就颇为不利,因此请军爷见谅。”
何大奎连忙道:“老丈,我知道了。”
他又回头对身后的百名军士高声喊道:“都听着啊,进了纯阳洞谁也不许点火,另外都小心脚下,不然打你们军棍!”
众人又前行了十余步,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只见这纯阳洞内整整齐齐摆满了陶土酒坛,远远望去竟如行伍般威严。
何姓的老者先是借助微弱的光线在洞内找到十年的老酒,接着指挥着进来的军士小心翼翼地往外搬运。
何大奎一再嘱咐军士要小心,然后凑近舒承宗身边,低声道:“舒大人,我原来只知道您这舒聚源所产的泸州大曲好喝,没想到这酒里面还有这许多学问。您能再和我说说,也好让我也长长见识,以后出去再喝酒,也能和人摆摆龙门阵。”
舒承宗笑道:“呵呵,何参将好兴致。也罢,我就和你摆摆我这舒聚源酿酒的龙门阵。何参将,你可知道,世人都说这泸州大曲好,可究竟好在哪里?”
何大奎摇了摇头说道:“我就知道这酒确实好喝。”
舒承宗继续说道:“说到酿酒,首先这气候尤为重要,江阳四季分明,气候温润,水、土、气等组成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环境,才能酿造出浓香正宗的泸州大曲!除此之外这酒质的好坏主要取决于六因,分别是‘窖、艺、曲,水、粮、洞’。
首先这‘窖’指的便是酿酒的窖池。舒聚源四口窖池都是万历元年建造,我这窖池是精选五渡溪所特有的上等黄泥,其色泽金黄、质地细腻,经筛选、揉制,最终建成窖池。这窖池刚刚建成之时,所酿原酒较为糙劣,随着使用时间越久,所酿美酒便越香醇,这窖池经过长年累月的使用,窖泥经过无数次酒液浸染,便会由黄变乌,由乌转灰,进而转为乌黑,最终转为灰白,窖泥的质地也会由柔变脆,且在光亮处展现出红绿蓝等五彩斑斓的颜色,犹如宝光般灿烂,而所酿美酒也愈加香醇!而后每年我都陆续新建几口窖池,就是因为‘窖池老、酒才好’的道理。
这‘艺’指的是酿造技艺。我师承的这一脉要上溯到前朝泰定元年,开山祖师是素有‘酒曲之父’的郭怀玉师祖,他老人家发明了‘甘醇曲’,所酿美酒天下闻名,‘泸州大曲’也是从他这开始名扬天下,至本朝仁宗皇帝洪熙元年,酿酒大师也就是我的师祖施敬章在前辈所传技艺的基础之上,经过自己多年努力,改进了酒曲原有燥辣、苦涩之成分,又经几代人的潜心钻研,终于创研出‘万年母糟,续糟配料,泥窖生香,密封发酵,看花摘酒,窖藏老熟’这一整套方法,使‘泸州大曲’酿工艺更趋完善。‘泸州大曲’古法酿造技艺传至我授业恩师施源他老人家已经是第五代传人,如今传至在下便是第六代传人,这便是‘技’。
至于这‘曲’指的便是这酒曲.俗话说‘曲为酒之骨’,泸州大曲用的便是这天下闻名的‘甘醇曲’。
而这‘水’呢,唤作‘水为酒之血’,‘酒城酒脉知何处,风水
宝地凤凰山’,而舒聚源酿酒之水全部取自凤凰山下的龙泉井,水质清冽微甘,以此水酿美酒,独步天下。“说到这‘粮’则特指产自川南的糯红高粱。川南气候迥异,泥土呈紫色,所种植的糯红高粱色泽红亮、颗粒饱满,易发酵、易糊化,所酿原酒醇厚浓郁、香正甘洌,远胜于其他原粮酿酒。
这最后的‘洞’嘛,就是你眼前看到的,这酒也是有生命、有品性的,刚出窖的原酒即使品级再高,也会有酒味辛辣、口感粗糙的劣处,犹如……犹如犬子窖生一样,血气方刚、易怒易躁,这一路与何参将一道跋涉数千里,还望何参将能够多加照顾提携,舒某在此先行谢过!”说罢一躬到地。
何大奎慌忙将舒承宗扶起,连连道:“舒大人,您这是折煞小的了,折煞小的了,窖生少爷武艺高强,我看尚在我家少总兵之上,哪里轮得到我照顾?”
舒承宗故意“哼”了一声道:“他就会些花拳绣腿,可真到了战场,屁用不顶!还得靠像您这样久经沙场的兵魁,所以你要不答应帮我照看窖生,可就是让我舒承宗这老脸搁不下了!”
何大奎被舒承宗一番吹捧,直觉麻酥酥的甚是受用,于是他大声道:“既然舒大人看得起,窖生少爷的安全您就交给我了,我保管把窖生少爷全须全尾的给您带回来!”
舒承宗爱子心切,虽然此去有老友之子李如松等一干后辈会照顾窖生,但是毕竟都是级别很高的将领,而何大奎和窖生接触可能会更多些。此人本领一般,却颇好吹嘘,但人还算耿直,舒承宗前半生官场沉浮,他面对内阁首辅和兵部尚书都没这么吹捧过,然则今日为了儿子也顾不上这些,肆无忌惮地吹捧起了何大奎,搞得最后自己都想抽自己几个耳光,但是见何大奎说得真诚,于是正色道:“拜托何参将了!”
何大奎问道:“对了,舒大人您刚才说到哪了?”
舒承宗一怔,随即答道起:“说到‘洞’,哎,不说了不说了,等何参将和犬子凯旋之日,舒某定然取出舒聚源最好的酒给你们庆功!”
何大奎连忙道:“舒大人,我这可听得认真呢!‘窖、艺、曲,水、粮、洞’,您可就差这最后一个‘洞’了,您就给我说全喽,我以后喝酒不也喝个明白酒不是?”
舒承宗颇感意外:“没想到何参将还很感兴趣。也罢,这‘洞’呢,酒刚出窖时,属‘纯阳’之态,为了使酒的状态产生变化,就需在天然山洞内放置,少则三年五载,多则达百年之上,这样酒不断的吐故纳新,让酒体成熟。我舒聚源有三大天藏洞;纯阳洞、醉翁洞、龙泉洞。这三大天藏洞不分春夏寒暑,四季恒温恒湿,是用于藏酒的宝地,就你我所
处的纯阳洞所在,传说还是吕洞宾当年修炼的地方。”
何大奎咧开大嘴哈哈大笑:“那除了这酒,我岂不是也跟着沾染了仙气。哈哈哈!”
舒承宗跟着笑了起来,俩人说话间军士已将百坛老酒悉数搬出洞了。
舒承宗拉着何大奎的手一同走出纯阳洞,何姓老者重新关好洞门。
何大奎让军士们把酒坛小心背好,转身对舒承宗一抱拳道:“舒大人,窖生少爷在哪里?”
舒承宗答道:“此刻当是赖在他两个师父那里呢。何参将,随我同去看看这个臭小子如何了!”
何大奎吩咐军士原地待命,他便与舒承宗一起来到青藤、俞二隐居的小院。两人还没进院,便听到院内有搏击声传来。待进了院子,只见俞二和窖生同时使出少林鹰爪手速度极快在拆招,青藤则悠闲地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喝茶。见舒、何二人进来,挥手示意两位过来坐下。
舒承宗与何大奎溜边绕过激斗正酣的俞二和窖生,来到青藤近前坐下,青藤自泥炉上提起水壶为两人各沏了一碗清茶,示意两人不要言语。
此刻在小院中间,俞二和窖生出招越来越快,出招功力也越来越大,竟不似师徒间的传授切磋,更像是有深仇大恨的仇家以性命相搏一样,不免看得舒承宗与何大奎心惊胆战。
舒承宗张口欲询问青藤,青藤一挥手,示意舒承宗不要说话,自己却朗声问道:“窖生,有一种骑兵阵法,是战国时赵武灵王所创,近年倭国一名叫作上杉谦信的人对此阵法研习透彻,传言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以此阵纵横倭国十余年未尝一败,此阵叫作什么阵?”
窖生一边聚精会神地与俞二相互拆招,一边答道:“师父,是车悬阵。”
青藤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说说,此阵有何特点,威力如何,又有什么破绽,如何破法?”
此刻,随着两人愈斗愈烈,俞二体内修习多年的少林玄门内功被完全激发,而人也进入到一种癫狂状态,所出每招每式皆使出十成功力,他斗到酣处情不自禁地发出真气充盈的嘶吼,竟震得坐在一旁的三人耳畔轰鸣。
眼见窖生左支右绌,渐感不支,他却还是答道:“车悬阵阵无常形,其精髓在于两军对垒之际,以分段冲击之势将己方骑兵的冲击力与优势发挥到极致,临阵时机动兵力结成若干游阵,向同一方向不停转动,轮流攻击敌阵,形如一个转动的车轮,故名‘车悬阵’。特别是近年,车悬阵中士兵分段持不同武器,按照距离远近分别以铁炮、火铳、弓矢剑弩等轮流对敌军采取攻击,因此若使用得当则在战阵之中威力巨窖生这边分神回答青藤的问题,俞二则趁机接连使出绝招,渐渐将窖生逼近小院的东南角,这一来窖生左右两翼与后方皆无退路,于是只能咬牙和俞二硬拼,不免逐渐落入下风,舒承宗与何大奎紧张得都从竹椅上站起,手心里都是冷汗!青藤却似乎对窖生的困境视而不见,继续追问道:“车悬阵有何绽?如何破解?”
窖生一边全力应对俞二的凌厉攻势,一边继续答道:“车悬阵虽然威力巨大,但是对地形要求较高,必须便于机动,且对临阵指挥的将领要求极高,须对阵中各游阵指挥娴熟,如指臂使、各游阵之间要配合默契,方能在轮换中避免疏漏。若想破解此阵,一是趁敌军立足未稳,阵型未成之际速战速决,二是趁各游阵轮换间隙抓住破绽一举歼之。”
青藤先生高声赞道:“答得好!”
“好”字一出口,俞二忽然两腿叉开,身子下坠,全身之力运于双手之上,忽然使出龙爪手三十六式中最后一招“沛然有雨”,左肘直撞窖生前心,右手伸出两指直取窖生咽喉,而这一招又含了一个变招,即窖生如身子下蹲欲避开前心之袭的话,那原本直取咽喉的右手两指便会变为直插双目,而俞二使出这两招时,原本至刚至阳的劲力中竟然暗自衍生出一股阴柔之力,那似乎是已经达到了至刚至阳顶峰后的返璞归真,生成一股阴柔之力,可见俞二的功力已臻化境。
此刻窖生避无可避,两人相距又近,尺寸之间如何躲避俞二这雷霆一击?急得何大奎都叫出声来,而舒承宗则大喊:“俞二哥!”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窖生忽然张嘴吐出一口唾沫向俞二面门激射而去,俞二赶紧歪头闪避,双手攻势自然放缓,窖生趁势身子急速下坠,竟然从俞二的胯下钻过,待身子钻出后,上身倒仰,反手点中了俞二背后的大椎穴。俞二连忙运起金刚劲力,护住穴道,饶是如此,却也感觉身子酸麻,这场师徒比试算是输了。
俞二站在原地缓了一会,窖生站直起身子后也怔怔地一动不动,舒承宗来到窖生身前,伸手抓住窖生肩膀,急切问道:“受伤没有?”
窖生摇了摇头,但双眼却还是怔怔地看着俞二。
俞二呆在原地低着头默不作声,舒承宗刚想上前询问有无受伤,而俞二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众人震耳欲聋,又戛然而止,俞二走进茅草屋内取出一坛泸州大曲,一仰头便倾倒入口中,他“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约有小半坛酒才停下,用手抹了抹嘴,大呼道:“过瘾过瘾!”
然后一抖手将半坛美酒直接朝舒承宗掷了过去。
舒承宗丝毫不敢怠慢,运劲于单手,稳稳地将酒坛接住。
俞二大呼道:“舒老弟,你老哥我习武数十年,无论江湖、沙场,今日之前只有一败,就是败给我义兄俞大猷,那一败让你老哥我心服口服,从此追随半生。不想今日竟然有第二败,而且败于我亲传徒儿之手,这一败实在是足慰平生!痛快痛快!老哥今日就用你舒聚源的泸州大曲敬你!敬你生了个好儿子!”
舒承宗被俞二的豪气所感染,朗声道:“俞二哥敬我的酒,我不敢不从!”说罢他两手托起酒坛也一口气喝了小半坛。然后舒承宗来到青藤身前,将酒坛双手递给青藤说道:“这坛酒藤兄是不可不喝的。”
青藤接过酒坛,笑道:“喝是要喝的,只是酒量可比不上你们两位老弟喽。”
舒承宗转身对俞二说道:“俞二哥,刚才窖生虽然小胜,却不免有取巧之嫌。”
俞二正色道:“舒老弟此言差矣!刚才窖生虽然在最后时刻出奇制胜,但是老哥在这套少林龙爪手上下了三十年功夫,刚刚我已经使出十成功力,竟然拿不住他,实在是败得其所!窖生,过来。”
窖生听到师父召唤自己才走上前,他来到俞二身前双膝跪地,规规矩矩地应道:“二师父,徒儿在。”
俞二憨笑道:“窖生,刚才二师父答应你,赢了我就送你一件东西,二师父说话算话,你等等。”说罢他转身进屋,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青布包袱,正是俞二初到江阳时背上背的那个包袱,看形状里面是包了一件兵刃。
俞二把青布包袱轻轻放在桌上,舒承宗、窖生及何大奎都围拢过来,只见俞二小心的一层一层打开后,一把形状怪异,刀背上生满犬齿的重刀呈现在众人眼前,最为奇怪的是刀刃上竟然隐隐透出一股黑气,俞二用手指轻轻地在刀刃上拂拭了几下,刀刃上那隐隐黑气竟然立时泛起猩红之光,想来是屠戮生灵过多、饱饮人血之故。
俞二低声道:“这把刀跟了我二十一年,我用它砍了二百一十七个倭寇的头颅,其中有十三个倭寇的大首领。”
窖生听罢吐了吐舌头,轻声问道:“二师父,这是什么刀?”
俞二痴痴的望着眼前这把刀回答道:“犬神,不过我更喜欢叫它斩犬。”
窖生、何大奎两人不知所以,倒还不觉得如何,一旁的舒承宗一听却大惊失色道:“俞二哥,你说什么?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上古三大邪刀‘龙牙、虎翼、犬神’中的犬神?”
俞二对青藤笑道:“看吧,什么都瞒不过你们这些读书人。”转头
对舒承宗点头道,“正是此刀。”
舒承宗用手轻轻摸了摸刀身,喃喃自语道:“想不到世间真有此刀。”
窖生好奇心起,忙问爹:“爹,你知道这把刀的来历?快说与我们听听。”
舒承宗皱了皱眉,答道:“我也是在古籍中见过零星记载,江湖传说中也听到一些。传说上古时期有三大邪刀‘龙牙、虎翼、犬神’。这三把刀据说在锻造之时就使用了许多毒物,并施加了诸多诅咒,三把刀被供奉于夏朝世室,在汤王攻夏时被汤王手持轩辕剑击碎,自此三把刀碎片被封印于地下几千年之久。北宋年间,著名铁匠韩蕲发现并解除了封印,经他重新冶炼后铸造了‘降龙、伏虎、斩犬’,被大宋皇帝御批存放于开封府,时任开封府尹的包拯便成为第一任持刀人。
后来随包拯亡故,铡刀‘斩犬’也被人盗走,据说是被以千人精血重铸为犬神刀。然而从此便没了下落。不想今日竟在俞二哥这里重现人间,实在是匪夷所思!”
俞二点头道:“舒老弟所言不错,只是不知后来的事。”
舒承宗道:“还请俞二哥详细讲讲,我等愿闻其详。”
俞二肃然道:“这是我在少林时听方丈师兄讲述,包拯过世后,原来聚在开封府的一干江湖侠客也被奸臣所害,各自离散。当时江湖第一大匪帮‘天刀门’趁乱将‘斩犬’盗走,天刀门大掌柜‘乾坤刀’刘一远竟不惜耗费千人精血,最终重铸‘犬神’,就是现在各位眼前所见的这把刀。或许正是这千人精血怨气太重,使原来‘斩犬’上凝结的天罡正气又变成邪恶煞气,先是刘一远身败名裂,死于非命,其后的三个主人也都先后因此刀殒命,最后一任主人是‘逍遥子’丁望,论武功和江湖地位皆非之前几人所能比,他却也难逃厄运,丁望在拼死将追敌消灭之后,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到少林,将此刀的前世今生都详细说与当时的少林方丈慧缘法师,并请求少林寺将此刀永久封印于寺内,以防再为祸人间,之后不久便一命呜呼。
“慧缘法师思虑再三,决定将此刀封印于少林大雄宝殿之中,希望以佛法化解煞气,而这封印一封便是四百余年。直至二十一年前,我执意要追随义兄俞大猷下山抗倭,方丈广渡师兄在听闻倭寇所用倭刀远胜于我大明军士的武器时,遂决定解除‘斩犬’封印,并亲手将这把刀交给我,让它和我一起下山抗倭。所幸我还算未辜负广渡师兄嘱托,‘斩犬随我立下赫赫战功。想当年东南之倭寇流传一句话‘望戚走如狗,见俞
狗难走’,意思就是说:倭寇远远地望见戚家军要就赶紧像狗一样奔逃才能活命,但是如果遇到了俞家军,即便是像狗一样的奔逃也难逃一死,并不是说俞家军比戚家军厉害,而是倭寇都知道,但凡遇到俞家军,最怕的就是遇到这把‘斩犬’,倭刀的克星。”
舒承宗听俞二说完后,不禁感慨万千:“原来这把刀竟然有这般曲折的前世今生,实在是玄妙。”
窖生也听得入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斩犬”,又把手缩了回去,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师父,您真的把这把刀送我?”
俞二看着窖生的样子,不禁又气又乐:“我说你小子今天是怎么了?平时你老和我抬杠,仗着念过书、中过秀才,老欺我口拙,今天怎么反而婆婆妈妈的?”
窖生臊眉耷眼地笑道:“二师父,这不是拿人家的手短,没底气呗。”
俞二故意说道:“哦,原来如此,那刀我就不给了,免得你为难。”说罢他作势要去收刀。
窖生一见,急得整个人往桌子上一趴,将“斩犬”压在身下,急赤白脸地喊道:“我说二师父啊,您老人家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将军和抗倭英雄,可不能说过的话不算数,拉出的屎还往回抽。那可有损您纵横江湖几十年的威名。”
窖生这一闹,青藤、俞二以及舒承宗、何大奎都被逗得哈哈大笑,俞二看准窖生的屁股“啪”一巴掌狠狠地扇了下去,窖生“哎呦”一声跳了起来,俞二把“斩犬”重新包好,双手将刀托在胸前,窖生一见顾不得玩闹,他赶紧跪下,举起双手准备将“斩犬”接过。
俞二正色道:“窖生,今日为师就将‘斩犬’正式传与你,希望你能不负众望,将来能够用它奋勇杀敌,痛斩倭寇!”
窖生大声道:“弟子谨遵师命!”俞二点了点头,他郑重将“斩犬”交到窖生手中的那一刻,眼中竟然泛起一片波澜,随后俞二用双手把窖生扶起,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窖生说道:“对了,今天离别在即,俞二是我离开少林寺后自取的名号,我自幼在少林出家,俗家姓名早已无从知晓,在少林的法号唤作‘广悟’,少林上下五代以‘周洪普广宗,道庆玄同祖’为序,为师是广字辈最为年幼的弟子,今后你如见到少林‘宗’字辈僧人你须知道论辈分属你同辈,至于‘道、庆’等就是徒子徒孙的辈分了。你小子可切勿骄躁,勤练武艺,不然哪天被‘道、庆’字辈的少林僧人教训了,那可把你师父的老脸丢光了,你可别说是我徒弟,我丢不起那人。”
窖生此刻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斩犬”上,随口应道:“嗯,二师父您放心吧,打输了我保证不说。”
青藤看在眼里,对俞二调侃道:“看吧,现在你那个宝贝徒弟眼里只有那把刀了,两个老头子的话也就没人听喽。”
窖生一听,连忙放下手里的“斩犬”,快走两步蹲在青藤跟前,厚着脸皮耍赖道:“大师父,看您说的,徒弟哪能不听您的话呀?”
青藤看着窖生问道:“为师问你,这一路数千里之遥,你准备怎么带着这把刀去啊?”
窖生一听,不禁一怔,转头去看俞二:“对呀,二师父,您这‘斩犬’我怎么拿呀?也不能老用布包着啊!”
俞二哼了一声道:“那我可没辙,当年我师兄给我的时候可是连布都没包。”
这下窖生犯了难,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青藤拍了拍窖生的脊背,说道:“为师今日送你一句话,帮人即是帮己,但求人却不如求己。”
窖生听了,眨了眨眼睛,知道大师父这话颇有深意,但具体是何意一时间却也琢磨不透。
青藤先生看着窖生,微笑着吩咐道:“去到书房把我新做的那把秦筝拿出来。”
窖生答应一声,进了书房取出一把秦筝放在了青藤面前,众人一看,这把秦筝是金丝楠木所做,虽然是新制,但是做工精巧、细致,琴身上刻的凤凰更是逼真传神,实在是古意盎然的一把好筝。
青藤先生手指轻拂筝弦,那把秦筝便发出清亮、圆润、悠扬的乐声,舒承宗脱口赞道:“真是一把好筝!”
青藤先生看了看窖生问道:“你可还记得这把秦筝?”
窖生点头道:“记得,是去年早春去峨眉山采春茶时,在陡峭的山崖之上发现了这根上好的金丝楠木,师父您说要做一把筝,大老远的非让我扛下山用车推回来的,可把我累坏了!”
青藤扭头看了看舒承宗,问道:“舒老弟刚才说这把筝好?”
舒承宗点头答道:“确是一把好筝。”
青藤盯住舒承宗的双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此筝不仅好,还内有乾坤。”
舒承宗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欣喜道:“多谢藤兄!”他说完一把抱起秦筝,转头对窖生说道,“拿上你的刀,随我进屋。”
说罢快步进了茅草屋,窖生忽然也想到了什么,看了青藤先生一眼,随后也紧跟着爹进了茅草屋。
青藤招呼俞二、何大奎一同品茶,一泡尚未喝完,舒承宗便和窑生一起走了出来。舒承宗重新将那把筝放在了青藤面前,低声道:“藤兄,东西都已经放进去了,手艺精巧,做工精湛,严丝合缝。”青藤点了点头:
“那就好。”
原来青藤费尽心思用金丝楠木打造的这把秦筝,从侧面打开后,里面的空间和斩犬的形状一模一样,竟是为这把“斩犬”量身打造的一把刀鞘,将刀置于秦筝之中后,便只有一个刀柄露在秦筝之外,不知情者还以为是秦筝的手柄,心思机巧实在让人赞叹不已。而舒承宗索性将秘本《纪效新书》也放入了秦筝之中,可谓一举两得。
舒承宗双目一红,哽咽着对青藤和俞二说道:“两位兄长对犬子窖生一番苦心孤诣,实在让兄弟无以为报,请受舒某一拜!”他说罢双膝跪地,给青藤和俞二两位先生行了大礼。
窖生一见也赶紧在爹爹身后跪倒磕头,青藤赶紧起身,双手将舒承宗搀扶起来,俞二也上前将窖生拉起。
青藤先生拉着舒承宗的手重新坐到竹椅之上,对舒承宗说道:“舒老弟你这是干什么!你我兄弟也相交多年,怎还如此见外?这些繁文缛节,不要也罢。你再如此,就是不把我们当哥哥了!”
舒承宗心绪未定,却也连连点头道:“藤兄的话,舒某听命就是。”
青藤先生不再答话,只是凝视了眼前的这把筝片刻,转头对窖生说道:“窖生,你启程在即,师父为你弹奏一曲,权当为你饯行如何?”
窖生点了点头。
青藤微一思忖,便弹奏了起来,舒承宗仔细听来青藤所弹奏的是一首《阳关三叠》,但是奇怪的是,原本一首充满离别伤怀之意的曲子,青藤先生弹奏时却时而发出金铁交鸣之音,仿佛身陷百万雄师、金戈铁马之中。
青藤一曲弹完自己也不禁觉得惊奇,自嘲道:“一首折柳相赠的《阳关三叠》,却让为师生生弹成了‘十面埋伏’,也罢!窖生既然要远赴沙场,为师就再为你弹一曲《十面埋伏》,愿你“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乐音枭枭,一曲铿锵,浊泪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