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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贺兰山 4

无衣传 倚梧栖杉 6551 2024-07-06 15:28

  李如松派军中大夫仔细查看了几人的伤势,窖生胳膊上的伤口因用力过猛而破裂,经过大夫止血包扎后便无大碍;李如梅受了几处伤及皮肉的擦伤;李如樟虽然自城头高处摔下,却也并未伤筋动骨,只是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好在他年轻力壮,一会儿便恢复了大半,料想自己静心调养一段便无大碍。

  李如松专门安排了一个单独的营帐,让窖生和李如樟、李如梅在此静养,并传令务必等到他们彻底复原后才准出来,并且严厉地警告他们三个,未得将令而擅自出战之罪暂且记下,并且三人连坐,三人中有一人未到期限擅自出了这个营帐,则将三人两罪并罚,各重打三十军棍,说完便带着李如柏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名军士在营帐外守卫。

  营帐内只剩下窖生和李如樟、李如梅,三人面面相觑,无奈之下便在各自的床上倒头躺下,一时之间却都无法入睡。

  李如梅忽然对窖生道:“小四川,我估计一会便有一人会闯进营帐,无论他说些什么,你只管假装熟睡,千万别搭理他。”

  窖生一听问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不搭理他?”

  李如梅故作神秘,不再说话,李如樟则插口道:“一个天生残障之人。”

  窖生疑惑地问道:“天生残障之人?”

  李如梅一听四哥说话,抢着笑道:“可不是!天生不长脑子,你说算不算是残障之人?”

  说罢和李如樟兄弟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过不多时,三人便听营帐外一阵吵嚷,睁眼看时,却是一个极为鲁莽的汉子不顾门外卫兵拦阻,手里抱了一个酒坛子和两只熏鸡硬闯了进来,高声嚷道:“四哥、五哥!快起来喝酒!”

  如樟、如梅假装熟睡,紧闭着双眼并不答话。

  由于事先通了气,窖生也假装睡觉,偷眼看时,却见是一个如煤炭般乌黑精壮、穿了一身游击参将装束的人正站在营帐中叫嚷,那人见床上三人熟睡,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来到桌子前将酒菜放到桌子上,回头嚷道:“你们几个再不起身,我就要骂娘了!”

  话音刚落,便见到李如柏怒冲冲地进了营帐,指着黑将官骂道:“李宁,还反了你了!竟敢不遵将令擅自闯入,你要造反吗?”

  那参将一见李如柏顿时没了脾气,耷拉着脑袋快步走出营帐,经过李如柏身边时,李如柏看准机会抬起一脚便踢在了那个叫李宁的参将的屁股上,那参将挨了一脚跑得更快,转眼便没了踪影。

  李如柏环视了床上躺着的三人,哼了一声道:“别装了,赶紧睡,一会儿晚上有好东西招待你们。”说罢转身也出了营帐。

  李如柏出了营帐以后,如樟、如梅、窖生三人放声大笑,窖生问道:“刚才那个黑参将是谁?倒是有趣。”

  李如梅笑着说道:“这伙计叫李宁,是我们家的家将,从小便和我们兄弟几个一起长大,情如兄弟,这小子哪都好,打仗勇猛,为人仗义,就一点,没脑子。从小就没少和我们一起闯祸、挨鞭子。现在长大成人了还是一个样。行了早点睡,晚上好吃东西!”

  三人也不知睡了多久,窖生和李如梅先被一阵脚步声惊醒,睁眼看时,见是几个军士端了食盒送晚饭来了。窖生和李如梅早已觉得饥肠辘辘,见到晚饭送了过来自然乐不可支,两人一翻身从床上坐起,却见几个士兵身后,李如柏亲自端了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李如梅调侃道:“二哥,怎么,仗打输了,大哥罚你做了伙夫?”

  李如柏冲着李如梅使了个眼色,李如梅向外看去见李如松手里抱了一坛泸州大曲走进了营帐,连忙来到李如樟床前,轻轻推了推李如樟说道:“四哥、四哥,快醒醒,大哥来了!”

  李如樟也醒了过来,听闻大哥来了,便和窖生、李如梅三人垂手站立在一旁。

  李如柏让士兵将菜肴都摆放在桌子上然后退了出去,随后也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

  李如松坐在了桌前,也示意李如柏他们坐下。于是四人都坐到了桌子前。

  李如柏指着自己端进来的食盒,笑盈盈地问窖生道:“窖生,猜猜看,里面是什么好东西?”

  窖生摇了摇头,李如柏又看了看如樟、如梅,笑道:“如樟、如梅,你们今日是和窖生沾光了,这可是大哥亲自下厨做的,你们三个小子可有口福了!”

  如樟、如梅喜道:“二哥,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好吃的?快给我们看!”

  李如柏打开了食盒,一股异香马上在营帐内弥漫开来。如樟、如梅、窖生一起向食盒内看去,食盒内是腊肉和一个白色方块一起蒸熟的一道菜。

  腊肉是寻常之物,窖生自然识得,但细看那白色方块时,洁白如玉,丰腴润泽,却不知道是什么食材。

  一旁的如樟、如梅一看之下不免惊喜道:“熊白!”

  李如柏点头道:“不错,大哥亲手烹饪的熊白蒸腊!给你们三个臭小子补养身体的。”

  如樟、如梅赶紧站起对李如松和李如柏说道:“谢谢大哥、二哥,我们……”

  窖生虽然不知道“熊白”究竟是何物,不过也能猜到是极为珍贵难得之物,此刻见如樟、如梅起身站起,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李如松此刻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口,示意三人坐下,说道:“什么时候学得如此婆婆妈妈?莫不是白天被火炮轰掉了身上的什么零碎?”

  如樟、如梅、窖生讪讪地坐了下来,李如柏在一旁说道:“你们三个快趁热吃,凉了鲜香之味便会大减。”

  如樟、如梅也不再客气,一人夹了一块那白色方块放进了嘴里,顿时赞叹不绝。

  窖生也试着夹了一块放入口中,顿觉香醇鲜美且爽滑细嫩、入口即化。不禁问道:“这熊白味道这么鲜美,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如柏笑道:“这熊白呢简单来说就是黑熊背上的熊脂。常人以为熊掌是极为贵重的珍馐,殊不知这熊白比之熊掌更为美味也更为难得。而今天这熊白更是珍品中的珍品,是取自冬日长白山麓中长眠的黑熊之背,色泽纯白无瑕,丰腴肥厚,实在是熊白中的珍品,如此上等之熊白最好的烹饪之法便是配以上好的腊肉一同蒸制,让腊味的鲜香浓郁和熊白的香醇爽滑水乳交融在一起,是为熊白蒸腊实在是人间极品。大哥已将一对熊掌送到灵州叶梦熊叶大人和梅如桢梅大人处,却特意吩咐将熊白留给你们补养身体,你们几个小子的待遇规制可比朝廷正二品大员还高啊。行了,你们几个赶紧吃。”李如柏说完起身离座,朝李如松抱拳道:“大哥,我去准备了。”

  李如松微一点头,李如柏见了转身出了营帐。

  李如松不知不觉就把一碗酒喝完,于是又倒了一碗,霎时间熊白蒸腊的鲜香与泸州大曲的醇厚酒香溢满了整个营帐。

  李如梅看着李如松笑嘻嘻地问道:“大哥,您这酒好喝吗?”

  李如松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舒聚源所酿的泸州大曲自然是好酒,但夏虫不可以语冰。”

  李如梅一听放下了筷子,拉长了脸说道:“大哥,您这么说就不对了。什么叫夏虫不可以语冰啊,我可也算是酒道中人!”

  李如松瞥了李如梅一眼道:“你酒品太差,这泸州大曲堪称酒中君子,与你不甚匹配,不说也罢。”

  李如梅转头对李如樟说道:“四哥,有大哥这么说话的吗?”

  李如樟在一旁听了笑着说道:“我怎么觉得大哥说得有道理。”

  李如梅一听更觉窝火:“大哥,四哥,按你俩的意思我就只配喝烧刀子、二锅头?”

  李如樟一边吃一边说道:“差不多吧。”

  他的话引得李如松、窖生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李如松正色道:“行了,别胡扯了,你们三个也吃得差不多了,说说正事吧。”

  如樟、如梅和窖生一听赶紧放下手中碗筷,正襟危坐地看着李如松。李如松继续说道:“你们三个人都参与了今天的攻城战,都说说各自有何看法。”

  窖生、如樟、如梅三人面面相觑,隔了一会,李如梅才率先开口道:“报总兵大人,宁夏城城墙坚实厚重,叛军意志坚决、准备充分,属下以为不宜强攻。”

  李如松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了李如樟。

  李如樟见大哥看着自己连忙道:“叛军装备精良,火器配置皆属一流,且占据地利,因此属下认为五弟说得对,我军确实应该避其锋芒,再图败敌之策。”

  李如松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我倒想听听两位高见,究竟如何不宜强攻?如何避其锋芒,再图败敌之策?”

  如樟、如梅顿时语塞。

  李如松转头看向窖生:“小子,你觉得如何?”

  窖生看了看李如樟、李如梅。赶紧向李如松抱拳答道:“属下年轻识浅,不敢妄言战事。”

  李如松双眼一翻:“嗬,小小年纪,倒是有许多顾虑?说,不然现在就打你们三个军棍!”

  李如樟、李如梅对着窖生连使眼色,窖生才起身说道:“那属下便冒昧了,若有不当,还请总兵大人指正。”

  李如松点了点头。

  窖生说道:“依属下看来,今日攻城虽未取胜,却并非一无所获,起码知道了一点,城内叛军装备精良,准备充分,战力强悍,指挥有度,绝非乌合之众。而拿下宁夏城也绝非是一朝一夕之事。

  “而属下愚见,眼下倒有两件比商议攻城更为紧迫之事,一是加强戒备,以防城内叛军趁黑夜之中偷袭我大营。二是需在自套内地区往宁夏城的必经之路上所有要塞之地布防,以防著力兔部趁势出兵,那样我军就会腹背受敌,陷于险境。”

  窖生说完以后,李如樟和李如梅相视一眼,说道:“偷袭?怎么可能?叛军经今日白天一战,此刻必如惊弓之鸟,严守城防都唯恐不及,又怎敢派兵出城偷袭呢?”

  窖生摇了摇头:“属下倒是觉得,所谓兵者诡道,不可不防。”

  李如松拿起酒盏喝了一口,轻声说道:“你说的第一件事,我已经安排如柏将巡逻的明哨减半,并率领三千辽东铁骑于暗中布防,严加戒备城内叛军夜里偷袭。至于你说的第二件事,我在今日傍晚时分,已经派麻贵麻总兵率其部下所属一万人马赶赴乐陶驻守,严防著力兔部出套内往宁夏城增援。”

  窖生听李如松说完,不禁心悦诚服,对李如松一躬到地,说道:“属下愚钝,提督大人神机妙算已然料敌机先。”

  李如松一口喝光了酒盏中的泸州大曲,看着窖生略带苦笑说道:“如果说你算愚钝的话,那我这两个已经追随了我征战数年的弟弟……”说罢摇着头起身出了营帐,脸上尽显无奈之情。

  李如樟、李如梅见大哥出去已经走远,两人相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撸起了袖子,一起逼近窖生,故作一脸狰狞夸张地说道:“好你个小四川,貌似忠良,其实是扮猪吃虎!竟然故意让我们在大哥面前出丑,看我们怎么收拾你!”两人说完便朝着窖生直扑过来。

  窖生一边灵敏地躲过,一边笑道:“我说你们两个大哥也太小气了吧!我本不想说,是你们俩一个劲朝着我挤眉弄眼的我才说的,我还不是想给你俩解围?”

  李如梅一听笑着对李如樟说道:“四哥,你看这小子还嘴硬!我们是让你说来着,本来是想找一个比我们蠢笨的出来垫背,好让大哥看看,以此衬托我们哥俩的机敏,谁知道你个生瓜蛋子说得竟然和大哥所想丝丝入扣,反而把我俩衬托得像笨蛋一样!今晚非揍他一顿,四哥你说对不对?”

  李如樟也笑着说:“对,揍他个狗日的!”

  两人又一起笑着要扑向窖生。

  窖生眼睛一眨,指着桌子上李如松抱来的那坛泸州大曲说道:“你们看,你们大哥把酒留下了。”

  李如梅一愣,看着桌上的那坛酒喜道:“可不是?差点把正经事忘了,么好的酒不喝岂不是暴殄天物?喝完再收拾他!”

  他说完扔下窖生在一旁,径直奔着桌上的酒坛而去。

  李如樟一看怕五弟独吞,也赶紧跟着过去。

  李如梅捧起酒坛满满地给自己倒了一碗,然后仰头一饮而尽,不禁连声叫好:“醇香爽韵、馥郁芬芳,四品皆全!真是天下第一的好酒!”说完自顾自地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李如樟在一旁看着不愿意了,皱眉道:“哎哎哎,这天下第一的美酒就顾着自己喝啊,你能不能给你四哥也倒上一碗让我也尝尝?”

  李如梅不情愿地瞥了李如樟一眼,拿了一个空碗一边倒酒一边挖苦道:“四哥,不是不舍得给你喝这好酒,只是今日怕你受的是内伤,喝多了怕对脑子不好。”

  李如樟见酒已经倒满便一把抢过酒碗,也是一饮而尽,然后抹了一把嘴说道:“你少和我胡扯,我还不知道你?见了好酒就想独吞,怪不得大哥说你酒品不好,你再给我倒一盏。”

  李如梅一听歪着脑袋看了看李如樟:“你要不说我都忘记了,你刚才和大哥说我什么来着?说我酒品不好,还说我和这泸州大曲不匹配,只配喝烧刀子、二锅头?”

  李如樟大剌剌地把眼一瞪:“怎么啦?这话是大哥说的,你不服气,去找大哥理论去!”

  李如梅嘿嘿一笑道:“不管谁说的,今天就偏喝给们你看。”他说罢直接捧起酒坛喝了起来,李如樟一看急道:“老五,你也太独了吧!这么好的酒你给我留点!”

  他说罢夹手将酒坛抢过,李如梅岂肯善罢甘休?于是兄弟俩你来我往便抢开了酒坛,一旁的窖生往椅子上一坐,伸手撕下一只鸡腿,一边啃着一边笑呵呵地看着眼前的夺酒好戏。

  三人正嬉闹间,忽听营帐外喊杀声大作,如樟、如梅马上停止了嬉闹。

  如樟正色道:“还真让大哥和窖生猜着了,城内叛军果然趁夜里出城偷袭了,咱们要不要出去帮忙?”

  李如梅懒洋洋地说道:“有二哥亲自带领着三千辽东铁骑等着伺候,这伙偷袭的叛军多半是有来无回,咱们三个还是少操心,再说了大哥严令禁止咱们养好伤以前出去,擅自出战不讨好,闹不好还得挨大哥的军棍,我看呐,咱们还是安心喝咱们的酒吧。”他说着趁李如樟不备将酒坛夺过,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把酒坛扔给了窖生,嚷道:“小四川,快喝两口,不然就没了。”

  窖生接过酒坛喝了一大口,又一挥手扔还给了李如梅。

  三人正闹得不亦乐乎,忽然李如松闪身进了营帐,如樟、如梅扭头看见了大哥,不禁都愣在了当场。

  李如松刚才出了营帐不久,城内两千叛军果真由土文秀亲自率领前来偷袭,可刚刚接近明军大营,便被早已埋伏好的李如柏和三千辽东铁骑迎头痛击!

  辽东铁骑是明朝卫戍边军精锐中的精锐,平时在辽东追得蒙古人尚且四处逃窜,宁夏城内的叛军如何是对手。因此宁夏叛军一触即溃,土文秀只带了三百多叛军逃回城内。

  由于李如松早已料敌机先,因此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此刻见叛军惨败,李总兵不禁心情大好,便想喝口泸州大曲,此刻才想起那坛酒落在了如樟、如梅的营帐内,这才急得火烧火燎般赶了回来,可一进营帐看着正在抢夺酒坛的两个弟弟便知道不妙,几步来到李如梅近前夺过酒坛一看,

  里面的美酒已经所剩无几,便又将酒坛扔还给了李如梅,扔下一句“我就知道都是见了美酒就搂不住的货!”随后气哼哼地转身出了营帐。

  刚出门口李如松便听到从营帐里传出了三人爽朗的笑声。

  两个多月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般一闪而过,转眼已经到了七月末。窖生和如樟、如梅的伤势都已经痊愈。

  在这期间明军在李如松的指挥下将整个宁夏城围得水泄不通,而城内叛军大部分时间也都坚守不出,只偶尔派出小股人马趁夜里搞过两次偷袭,可每次都铩羽而归。同时由于城防过于坚固,明军想要一举攻破城池却也断无可能,因此双方进入了一个僵持消耗的阶段。

  就在此时,李如松接到兵部行文,得知倭国关白丰臣秀吉已经派出八路大军全面进攻朝鲜,并且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已经攻下朝鲜全国八道中的六道,眼看朝鲜李氏便有亡国之虞!因此兵部勒令李如松务必于九月攻克宁夏城,平定哱拜之乱,然后移师朝鲜,抗击倭寇!

  李如松仔细读完了兵部行文,闭上了双眼暗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此刻,李如松眼前浮现出了那个老人清矍的脸,他曾和自己说过倭寇入侵时的凶残暴戾,以及传授自己应该如何战胜他们的方法,都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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