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元符二年四月初九,汴京城太学。
巳正,经义斋,诗经讲堂,一文士着青色公服,圆领大袖,腰间横一束带,在讲台前席地而坐、侃侃而谈。
台前坐着三十名太学生,或正襟危坐,或小心记述,或左顾右盼。
“薄污我私,薄浣我衣。”
“此经解需反训法,王文公曰'治污谓之污,犹治乱谓之乱、治荒谓之荒。'故此处污为治污之意。”
间或着极细微的呼噜声,左右几不可闻。
......
半炷香过去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死生契阔,王文公诗经新义解此句,曰‘契,合;阔,离也;死生患难相救。’故此句言袍泽之谊。”
呼噜声逐步加大,不时有听见的太学生偷偷用眼神与手势示意旁边的聂昌喊醒赵明诚。
“德甫,德甫”,聂昌碍于讲堂不敢大声呼喊,于是只能一边看博士,一边看赵明诚,不时还双手合十念叨着什么。
......
一炷香过去了。
“王文公曰:‘株林,邑也。邑外曰郊,郊外曰牧,牧外曰野,野外曰林。’
此意株林一篇,盖言陈灵公驱车从株林至株野、终至株的.......”
想是做梦人已经进入深层梦境了,“huuuuuuu.......heeeeee”呼噜声音突然变粗,打断了慕容彦逢这位太学诗经博士的解经。
整个讲堂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预示着画面不是静止状态。
诸位太学生一会看看酣睡之人,一会看看博士,显然很期待接下来的事情发展。
几个与赵明诚关系好的太学生已经扶额以对不忍想象。
慕容博士用眼神示意聂昌叫醒赵明诚,“德甫,德甫......”。
见呼喊无用,聂昌用手急忙摇醒了尚处于呼呼大睡的赵明诚,“醒醒,别睡了。”
赵明诚睁开迷离的双眼,下意思舔了下嘴唇,擦了下哈喇子,还没搞清楚状况。
慕容博士突然快步走到两人案桌之间,板着张脸。
“讲经堂前公然酣睡,有辱太学学风,李学正,按太学的学规,应该如何处置?”
随候身侧的李学正赶忙答道:“禀博士,按学规,罚抄所治之经十遍,限三日完成。”
“念在初犯,减半处置,午正了,散课。”
慕容博士似乎也觉得自己讲经课上有人睡觉是很丢分的事情,说完处罚就匆匆离去了。
李学正快速记录了这次的处罚后,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一会赵明诚后,也随之离去。
“德甫,你这次,唉,还好是慕容博士,只让你抄了五遍诗经,要是陈博士,起码要抄20遍。”
“走吧,先去食堂,今天听掌厨的李大娘说有太学馒头吃,去晚了可抢不到了。”
赵明诚刚回过味来,确实没有巧克力的味道,自己并不是德芙(口胡),准确的说自己并不是原先的太学生赵明诚,而是来自2077年的后浪大学生。
太学食堂角落处,赵明诚回过神来,意犹未尽的摸了摸自己的帅脸,一旁的聂昌问道。
“德甫,你今天为何如此贪睡?往日你可不这样的。”
几个同桌吃饭的太学生也都看向赵明诚,明显期待他的解释。
“昨夜品诗论词,兴之所至,以致久久无法入睡,实在汗颜。”
赵明诚显然不可能说自己昨天晚上穿越过来,光顾着一直接收原主的记忆,压根没来得及睡觉,人都疲劳炸了。
早课时好不容易接收完,哪知身心一放松就闭眼睡过去了。
“哈哈,是不是秉烛夜读李员外郎家千金填的新词?德甫你可不能私藏!”
朱大胖子调侃道,赵明诚只好讪笑一下,为缓解尴尬拿起碗里的一个太学馒头就啃,猝不及防一口热腾腾的浓汤自馒头内喷射而出。
赵明诚的半张帅脸都中招了,一旁众人以为朱大胖子说对了,纷纷会意大笑。
赵明诚赶忙拿出自己的方巾擦干净脸颊,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啊,这古人馒头包子都不分的吗。
但有一说一,这外表似馒头,内在其实是肉包的太学馒头还真挺好吃的,汤汁浓郁,余味绵长,口感极佳。
让吃惯了未来机器标准餐的赵明诚一下子找回了青春的味道,迅速吃完自己碗里的四个馒头。
看了眼四周小心品尝馒头的同学,视线锁定对面的草量级选手,手起包落。
小萝卜头赵鼎正美滋滋的品着,突然碗里剩下的两个馒头变成了一个。
小萝卜头当然不服,刚要抢回来,赵明诚已经贱贱的舔了两口馒头,于是只得心有不甘的作罢。
饭足人饱,大家坐着休息一会,只有小萝卜头还在用筷子不停搅着碗,眼睛死盯着赵明诚,不时用力戳两下,仿佛可以伤到赵明诚似的。
赵明诚乐了,“元镇,‘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心骨,饿其体肤。’为兄这是磨砺你呢,感谢就不必说了,太见外。”
赵鼎听后更气不打一处来,蹭的站了起来,作小老虎状想手撕赵明诚。
却见赵明诚不慌不忙的用左手食指点住他额头,然后右手拿筷子指着墙上贴的食堂规定。
“闹事者,按学规关禁闭一月”。
赵鼎只能气鼓鼓的咬着筷子又坐下了。
离下午开课还有两盏茶的功夫,一伙人吃完后便来到本斋的经诵室。
这里平常是早读的地方,中午本斋学子一般都会来这里休息,养足精神等待下午的课程。
到这里,赵明诚终于有机会好好捋一捋自己的状况了。
原身给他的记忆是:赵明诚,男,十八岁,父亲是正四品的朝廷要员,家里兄弟姐妹算上自己正好七个,自小喜好金石古文,不爱科举经义之道,尤爱苏、黄等人的诗词。
而很不巧,他父亲是变法派,是苏黄的对立面,赵明诚太学内舍生的身份又要求他必须苦读经义,导致原身一直很痛苦。
直到他偶然从朋友抄的诗词中遇见了自己的白月光,一个会填词且填的极好的小娘子。
赵明诚所在的太学共计两千四百人,分为八十斋,每斋三十人,其中外舍生两千人、内舍生三百人、上舍生一百人。
而内舍总计十斋,诗、书太难,易经太玄,生员有限,故各置一斋,春秋与周礼则各设两斋,另有三斋是治事斋,主学实务,但可旁听经义斋的课程。
外舍生主要是学谕负责日常讲经,主经博士一旬只在太学广苑讲一课,愿听者都可去;
内舍生则是几乎每天早上都有一堂主经博士的经解课,每逢三、八日,则改为论语与孟子;
上舍生大部分时间是自学,遇不明处可随时请教博士,博士偶尔也讲几堂课,但都是以科举答题技巧为主。
赵明诚作为去年底依诏令从国子监生补为太学内舍生的,属于典型的插班生。
不过好在本斋生员大多都是各地官学升补而来,并不是由外舍考入内舍的,所以同斋之间关系还算融洽。
br /s:本章参考资料:《诗经》、脱脱《宋史》、周密《癸辛杂识》、介金嵘《王安石<诗经新义>研究》、李楠《北宋太学内部管理改革研究》,一些网上搜索资料这里不再赘述。另本人第一次写书,能力有限,很多细节无法考证到,只能自己编,希望看书的小伙伴有发现不对的地方可以指出来,如果不是因为情节原因设置的话都会进行改正的,望考究党放过。
br /ss:北宋中后期太学采用并推广儒学大家胡瑷所创的苏湖教法,提倡经世致用,经义与实务并重,设“经义”“治事”两斋,经义斋讲授经学,学生根据意愿选择五经之一作为主治,兼学论语与孟子;治事斋讲授治兵、治民、治水、算数等诸多实务知识为主,学生可选一事为主科,再兼学一事为副科。是不是有点像现在的文理分科以及选修必修制度,要知道这可是将近一千年前的大宋啊。此外,苏湖教学的治学强调劳逸结合,读书、体育、音乐、游戏都会伴随着教学穿插进行,是现代素质教育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