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程堂前天被暗杀的消息在京师疯传,几乎全京师的人都知晓,唯独一人不知。
西厂庭院,假山旁侧搭了座戏台,台上伶人正在演唱赤伶。
戏台正对的亭苑里,黄梨花木椅里上躺着一人,他身穿黑色蟒服,右手持绢帕遮口,左手搭着躺椅扶手,翘起兰花指,随着歌声敲打节奏,闭目轻哼。
“你方唱罢我登场。”
“莫嘲风月戏莫笑人荒唐。”
“也曾问青黄。”
“也曾铿锵唱兴亡。”
“道无情,道有情,怎思量。”
“道无情,道有情,费思量。”
台上伶人唱罢,作揖行礼。
汪直睁开双目,面带喜色,拍手叫好:“来人,赏银百两!”
伶人半蹲而下,将头瞥向右侧,行了个标准的退场礼。
这时,书生手持折扇,提着蔽膝,低头望着台阶,快步上到亭院,眉毛拧成麻花,脸上神色透露着慌张与急迫。
书生急切开口道:“大事不好啦!”
正巧,下一位伶人缓缓走上台,配乐刚好响起。
汪直躺回椅子,合上双眼,抬起右手,绢帕飘扬,示意书生莫要说话,听完这曲再说也无妨。
“戏一折水袖起落。”
“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扇开合锣鼓响又默。”
书生侧过身子,抬起大腿,拍了一掌,重叹一声,听完这曲,人就来啦!
“浓情悔认真。”
“回头皆幻影。
“对面是何人。”
只听庭院外吵闹不已,几乎盖过了歌声,汪直睁开双眼,紧皱眉头,问旁侧书生:“你去瞧瞧是何人在庭外吵闹。”
书生轻叹一声,只得转身离去。
庭院外,两名太监锦衣卫架着刀鞘拦着门外的两人。
“我有事要找汪公公,烦请退让!”程敏政来势汹汹,直接喊汪直为公公,毫不避讳言论。
“提督大人正在观戏,烦请等候!”那太监锦衣卫神色漠然,趾高气昂,丝毫不惧程敏政的官威。
程壎怒目圆睁,抽出腰间绣春刀,怒吼道:“父亲闪开,待孩儿先将这两阉人给宰了!”
两名太监心中一惊,这程百户的名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抄家无数,皇权特供,先斩后奏,只要有灭门惨案,总会有他的身影。
若是真要打起来,恐怕三招之后,两人定然人头落地。
程敏政冷声吼道:“汪保!咱们是来说理的,不是来比武的!快将刀收了!”
程壎内心不满,收刀入鞘,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像尊神魔似的,吓得两名太监锦衣卫双腿发软。
书生来到庭院门口,见到程敏政与程壎二人,心中暗道不妙,他们这是来说理了,得赶紧回去找提督商议。
程敏政见书生落荒而逃,疑惑问道:“那书生随侍跑什么?”
两名太监锦衣卫回头望去,见提督身边的那随侍转身而逃,心生疑惑,是啊!他跑什么?
“我瞧是心虚了!”程壎吼道。
两太监锦衣卫转过脑袋,只见程壎抬起双手,两记手刀落下,直击太监锦衣卫的脖颈,两人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书生重新赶回亭苑,见汪提督还在听曲,连连摇头叹息,打扰听曲事小,暗杀程堂事大,两者权衡一下,还是先说为妙。
“汪大人!这京师里都在疯传,你计划暗杀程家二公子一事!”书生闭着眼睛,大声喊了出来。
整个庭院的人听的是一清二楚,台上伶人不以为怪,汪提督权大势大,暗杀个小少爷很正常,其实她们来时就听说这事。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忧国。”
“哪怕无人知我。”
汪直猛然睁开眼睛,眉头紧蹙,脸颊抽搐,冷声问道:“谁人散播的谣言?西厂的罗网何在?为何不将这谣言扼杀?”
“至今不知何人散播谣言,罗网查不出,无人敢进言。”书生神色慌张,额头满是汗珠。
汪直脸色平淡,见书生慌张至极,继而冷声问道:“谣言而已,你如此慌张作甚?”
“程大人与程百户来兴师问罪了!”书生吓得双腿发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汪直泰然自若,问道:“他们到了何处?”
程敏政双手背负,冷声回道:“我们到你面前了!”
汪直连忙起身,转过身子,见两人来势汹汹,正准备开口解释。不料程壎从袖袋中取出三柄飞刀,拍在石桌之上,气势凌人,显然是愤怒不已。
“你还是先瞧瞧这些飞刀吧!”程壎冷声说道,甚至没喊汪提督与汪大人,可谓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汪直用绢帕包着飞刀,瞧见上面刻的字,心中错愕不已,这的的确确是西厂制造的飞刀,只是为何会出现在他们的手里?汪直眯起眼眸,这肯定是一起嫁祸,好肮脏的手段,不要让我查出来是谁,不然定抄了你全家!
“这确实是西厂的东西。”
汪直并没有否认,轻轻放下飞刀,神色异常沉重,眉头紧锁,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是内部出了奸细?
程壎直接抽出绣春刀,提刀就要砍汪直。程敏政连忙阻拦,大声骂程壎鲁莽。
“程堂可有事?”
汪直深知两人是在唱红白脸,肯定是程堂那小子出的鬼主意,完全不在意程壎的大不敬。
“幸亏有高人相助,堂儿才会无碍。”程敏政满脸庆幸,演技要比程壎好上许多,这才是真正的老戏骨。
“两位请放心,汪某绝无谋害二公子之心,这是贼人设计想要嫁祸汪某,想必程堂也与二位说清楚了。”汪直先是表明态度,随后引出程堂,可谓是滑头至极。
程敏政闻言,冷声笑道:“我儿程堂,目光长远,早已料到栽赃嫁祸的情况,不过比起栽赃嫁祸,他更相信另一种情况。”
汪直细细思索,另一种情况?这就是非常明显的栽赃嫁祸啊!
“普天之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非你莫属。汪大人手眼通天,何人敢从西厂偷飞刀,玩这一手栽赃嫁祸?想必是汪大人自导自演的好戏,想让程家彻底放松警惕,以此借机搞垮程家吧!”
这一番话说出,汪直终于不淡定了,如此说来确实有理,没想到程堂还想到了这一层,他才八岁,谋略就如此毒辣,长大以后,那还了得?
“我本已写好弹劾奏折,若不是堂儿心胸宽广,说暂时不要闹到皇城,想必这会皇上已经在看奏折了。”程敏政取出怀中奏折,轻轻放在三柄飞刀的旁边。
汪直瞧见石桌上的奏折,心想程堂这家伙又在玩什么把戏?
“若是三天没有找出幕后黑手,到时我再来取奏折也无妨。”程敏政甩袖离去。
程壎拿走桌上其中一柄飞刀留作证据,脸色漠然,甩袍离去。
汪直见二人离开庭院,闭目轻抚双眉,脑子里乱的跟浆糊一样,那台上伶人竟然还在唱曲,可谓是尽职尽责。
“你方唱罢我登场。”
“莫嘲风月戏莫笑人荒唐。”
唱的正是汪直最喜欢的两句。汪直缓缓睁开双眼,捡起桌上飞刀,稍微把玩片刻。
等到曲子结束,汪直笑道:“唱的好!赏千两!”
台上伶人眉宇间透露出喜色,竟然赏了千两白银,看来汪大人很钟意自己,抱上汪大人这颗摇钱树,今后再也不用起早贪黑的唱戏了。
转眼之间,飞刀脱手,刺穿咽喉,钉入木板,发出铮鸣。
“谢汪大…”
话音未落,血溅三尺,伶人倒在戏台之上,引起台下一阵恐慌,伶人们纷纷逃窜。
书生低头不语,满脸惧意,汪大人还是如此草菅人命,看来日后可要格外小心才行。
汪直捡起最后一柄飞刀,转身指着书生,笑道:“若是我出手,他程堂能活吗?”
汗珠流入右眼,气氛十分紧张,书生紧闭右眼,极力克制恐惧,平缓地回道:“自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