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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笔落惊风雨

风雅宋 硬核的熊猫 2595 2024-07-06 15:28

  经过半个月的酝酿,江宁城已经沸沸扬扬,月中诗会本来只是花间楼例行的一场微不足道的聚会,此次竟然轰动全城,座无虚席。

  许多人都在幸灾乐祸,准备见证揭下江清馆的遮羞布,见证一座清倌人为主的青楼轰塌,若是有机会还能从中选几个填充自己府里的家姬队伍。

  寒冷的户外与温暖的室内,宛如冰火两重天。

  柳妈妈此时容光焕发,带着七姑等人如同燕子一般穿梭在偌大的大厅里。诗会选择在室内,这个地方算是整个秦淮河最大的厅堂,是由二十多间屋子大小组成。厅堂中央是一片一尺多高的舞台,以舞台为中心往四面布置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案几,今夜的舞台与以往不同的是,有轻薄透亮的帷幔束着,若是放下便可以把整个舞台遮住。

  此时,案几上摆满了果脯美酒,案几后都坐满了人,几乎每一案几都有女子相伴,少说也有两三百人。连续三声清脆的编钟声响起,诗会正式开始。

  今夜大多数人的目的很明确,虽然号称是诗会,却没有公示主题,没有笔墨纸砚等着写诗,开场之后不久,坐在最前方的一位老者便走上台,以别人欠我棺材本不还的气愤与气势,慷慨激昂地道:“诸位,老夫刘茫不才,于诗词建树不深,却也喜爱诗词,与风流才子结伴切磋。上月初老夫听闻了《雨霖铃》和《八声甘州》二词,惊为天人,署名者乃是柳七。可是有一天,老夫与文坛大家延鲁公之子冯价把酒三巡,冯郎君道,这两首词乃是其父留居开封三年间所作,碍于有损名声不曾拿出,只是他在一次和一位柳公子小聚上吟诵过一次,没想到竟被那人拿去谋取声名利益,行剽窃之名,实在可恨。为正视听,老夫替延鲁公和冯郎君出这回头,将真相告知诸位,以清文坛风气,望诸位引以为戒。”

  冯延鲁三个字,在此时唐国的文坛,尤其是词坛乃是大家之位,除了自身功力,主要是与他异母兄冯延巳并列之后,在文学诗词上几乎无人可及。其实冯延鲁的威慑力还有一个原因,要知道,冯延鲁可是元宗时期的“四凶”和“五鬼”的主力人员,还有谁不服?

  说这两首词是冯延鲁被后周俘虏到开封的悲凉所作,似乎更贴切词中意境。况且,都说是柳七所出,可是没有一个人听闻过柳七之名,更没见过此人,更加证实了剽窃之举。

  抛出冯延鲁之后,厅堂里炸锅了,可信度瞬间飙升。待厅堂稍微安静下来,有人喊道:“某相信刘夫子所说的。何三娘、兰舟小娘子,敢不敢把柳七叫出来当面对质!”

  七嘴八舌之中,整个厅堂快被唾沫星子淹了,更有甚者,站起身来扬言要去砸了江清馆的。

  兰舟小娘子此时抱着一方古琴,从后台怯生生地走上台,仿佛生怕有人把她当做江清馆的象征随时扑向她去,或者当成柳七开撕。面对诸多质疑、谩骂的声音,兰舟小娘子红着脸却不曾回应一句,仍旧走上了舞台。

  待到台下人骂累了,骂得无趣了,声音稍缓,兰舟小娘子问道:“刘夫子,请问您方才所言,延鲁公可是做了两首?”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兰舟小娘子没再多言,静静地开始弹奏,前奏过后,轻启朱唇,吟唱道: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有些人听出了端倪,似乎是《玉蝴蝶》的曲调,可是始创于温庭筠的《玉蝴蝶》是一首小令,仅有二十一字,刚才吟唱的却有近百字之多,是个长调。又是长调,而且文风似乎和先前的《雨霖铃》、《八声甘州》近似……

  一曲罢了,众人来不及细细品味其中的忆旧怀人、羁旅离别之情,兰舟小娘子已经又弹奏起乱来,伴随着古琴声吟唱道: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这个曲调无人听闻,面面相觑,对于词风,却是白描又见白描,词风近乎露骨,感情完全没有遮掩地如火山一般迸发,尤其是最后一句“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包含了多么沉挚的感情,与当下的花间词派迥异。

  惊讶于新词频出,多有动人词句,只见兰舟小娘子并无停下之意,双手轻拢,却是众人熟知的《蝶恋花》曲调,终于有个大家耳熟能详的词牌曲调了,可是这首词将众人推向了沉默的深渊。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三曲罢了,厅堂内鸦雀无声,这三首词首首堪称经典,尤其是最后一首,在已有的诸多以《蝶恋花》填词中,将其他人的作品远远甩开好几条街。兰舟小娘子仿佛用实力告诉质疑者:你们不是认为柳七抄袭剽窃吗,我也不解释,我只用实力碾压告诉你们,柳七不屑剽窃,不服来战。

  “各位尊客,奴家叨扰了,谨奉上柳七公子几首旧作新词,若是还有疑义,奴家还能再为大家奉上几曲。奴家倦了,先行告退。”

  坐在主宾座上看着这一切的徐游,放开自己的美髯,脸上洋溢着恶趣味的笑意,鼓起掌来,道:“好,好,好一个志诚男子,柳七公子真乃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今日某算是开眼了!今夜有一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足矣!或百年后流传千古,我等正是见证之人!”

  一锤定音。那些说剽窃的纷纷三缄其口,不再多言。刘茫老夫子觉得自己掉坑里了,他曾言明冯延鲁被剽窃的词作就两首,此刻接连三首绝妙佳作摆在眼前,甚至和号称被剽窃的两首有异曲同工之妙、词风曲风近似,明摆着告诉众人,谁抄袭谁还不一定呢!

  众人都认为今日的诗会就这样以狗血的一幕落幕,花间楼惨败、江清馆全胜,之后江宁城将会八卦冯延鲁和柳七之争的故事,会传遍柳七之名和他的三首新词。

  没想到很快地,他们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一幕,眼里、心里只剩下了另一个人。这个人突然之间冒出来了,突然之间压过了整个秦淮河的女子,突然之间成了整个江宁乃至唐国的焦点。

  这才是花间楼的杀手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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