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一行人缓缓行进在前往汝州的路上。由于昼夜赶路,马匹已经明显出现疲态,在鞭子的驱策下才缓慢前行。照这样下去,马儿非要累死不可,行驶在车队最前面的阿九对车厢内坐着的苏轼、苏迨、苏过说道:“官人们,马太累了,要不咱们原地休息一下?”
苏轼回应道:“好,休息一下吧。”
阿九缓缓停车,后面的一众马车也相继停了下来。王朝云探出头来,看苏轼、苏迨、苏过三人已跳下马车,问道:“怎么不走了?”
苏轼对王朝云招了下手:“下来歇歇吧。”
王朝云在小惠的搀扶下下了车,朝正在捶背的苏轼走了过去。她走到苏轼身后为其轻锤着背,关心道:“身上不舒服吗?”
苏轼无奈地笑了下:“人不服老不行啊,我这把老骨头早晚要被车颠散架不可!”
王朝云一边轻锤着,一边感慨道:“如今一马平川,你都不行了,去岭南还要翻山越岭呢,那时候可怎么办啊!”
苏轼随口说道:“那你估计要把我葬在路上了。”
王朝云捶背的手停在半空,双目通红地看着苏轼,两行清泪滑过面颊。她背过身去,掩面哭泣。
苏轼最见不得她哭了,一时情急,想要将对方拥入怀中安慰,手伸了一半,意识到儿子、儿媳、儿孙们都在不远处,只得将手收回,绕到王朝云面前安慰道:“我开玩笑呢,你怎么还当真了!”
王朝云抽泣着:“有你这么拿命开玩笑的嘛!”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别哭了!”苏轼拍了下胸脯,“放心吧,我命硬,死不了,说不定将来还能北归呢!”
王朝云停止了哭泣,哽咽道:“什么叫说不定,是一定!以后休得再说胡话了!”
“是是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说了!”
苏迨等人离得不算远,皆听到了苏轼的玩笑话。
苏迨看向正在哄王朝云的苏轼,长叹一声,伤感道:“爹经历了黄州那几年,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这些年汤药不断。我听人说岭南瘴气缭绕,非土著之人很难适应那里的生活。被流放到那里的人基本上没有活着回来的,蔡持正不就是例子吗?我真的很担心爹的身体能不能坚持到英州。”
苏过看向苏轼,眼神坚定地对苏迨道:“兄长怎么也开始说胡话了!爹吉人天相,一定能平安抵达英州的!”
范烟霏随声附和道:“叔党说得对,爹一定会平安抵达的!再说了不是还有我们呢,我们一定会照顾好爹的。”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苏轼。
数日后。
汝州。
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汝州衙门,衙役急忙进去通报。没多久,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飞奔而来,开心地喊着:“祖父!”
苏轼定睛一看,正是长孙苏箪。苏箪一把抱住苏轼,激动地说道:“祖父,好久不见!”
苏轼老泪纵横,看着苏箪开心道:“几年不见,又长高了呢!”
苏符正在和苏箕、苏籥等人聊天,见兄长来了,又惊又喜,快步上前,开心道:“兄长怎么来了,爹娘呢?”苏符是苏迈的次子,自幼跟随苏轼求学,与苏迨之子苏箕,苏过之子苏籥等孙辈们一同长大,并未生活在苏迈身边。
苏箪回答道:“爹在衙门,和叔公在一起。娘这会儿应该在家陪叔祖母、叔母聊天呢。”
苏轼疑惑道:“你爹娘怎么会在这里?你爹任期应该没满吧?”
苏箪伤心道:“爹前段时间被罢官了,我们本打算去定州找祖父您,结果走了一半,就收到爹京师朋友的来信,说您被贬英州了。爹说您一定会来汝州,所以就带着我们来这儿等着了。”
苏轼心中烦恼,没想到苏迈只是一名小小的河间令,那些人也不肯放过,不由伤感道:“是我连累了维康啊!”
“何来连累!”苏迈回应着,与苏辙一同走了过来。
苏辙走到苏轼身边,兄弟俩百感交集。苏辙拍了下苏轼的肩膀:“走,我们回家再说。”一行人朝不远处的官舍走去。
晚上,一家人吃过晚饭围坐在一起,商议接下来的安排。苏轼决定让苏迈一家去常州宜兴县生活,正好打理一下荒废已久的田产,苏符也回到苏迈身边,同去宜兴生活。由于苏迨、苏过两家人非要跟着苏轼去英州,苏轼只得同意。苏辙知道苏轼积蓄所剩无几,夜晚回到房间后与史萱苒商议一番后,决定资助一下他。
翌日。
苏辙从史萱苒手中接过数张交子和一大袋铜钱递给苏轼,道:“兄长,这里有七千缗(一缗为一千文),你拿去用。”
苏轼震惊道:“不行!太多了,我不能要!”
苏辙道:“这些钱不光是给你的,也是给维康的。你在宜兴那点儿田产哪能养活了这么多人。维康回到宜兴再置办些田产经营着,等仲豫、叔党两家想回宜兴了也可随时回去。”
他见苏轼有些纠结,将交子塞到对方手里,劝说道,“你就算不为我这三个侄子着想,也该想想我的侄孙们啊,那么多孩子总不能饿肚子吧!”
史萱苒劝说道:“这是子由的一点心意,兄长你就收下吧。”
苏轼看着手里的钱不知如何是好,纠结许久,还是将钱还给了苏辙:“太多了,我不能要!这么多钱你给了我们,你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生活啊!”
苏辙又将钱塞回苏轼手上,道:“我还剩的有,足够生活了,兄长切莫担心。”
苏轼纠结许久,最终还是带着歉意与感激之情收了下来。由于英州太远,苏轼等人不能久留,小住了三四天便继续启程。临行前,苏轼、苏辙相拥而泣。苏轼虽然嘴上说着等我从英州回来,我们兄弟二人再把酒言欢,但心中已料定自己今生会客死异乡,这一别便是永远。
苏轼等人告别苏辙一家,一路南下。抵达濠州地界时,他感觉再这样下去实在经济困难,于是上书《赴英州乞舟行状》,表示自己久病缠身,所负罪名至重,上孤恩义,下愧平生,禄赐所得,随手耗尽,英州没人接,定州无人送,自己又没钱雇人买马,然后哭诉了一番自己现在与长子一家骨肉分离,要多惨有多惨,乞求宋哲宗顾念他八年经筵授课之谊,恩准赐舟前行,以保全性命。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日夜期盼着朝廷的回复,好在朝廷恩准了他乘舟前往,令苏轼一家颇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