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公著耐心地听完林旦的弹劾,出列启奏道:“官家、太皇太后,林士明启奏之事乃陈年旧事,实在不应旧事重提再对其治罪。之前谏官弹劾邓文约,范尧夫不也说了朝廷不应该无缘无故翻出旧账对其再行贬谪,不然大家会觉得朝廷记仇太深,不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有亏德政。”(林旦,字士明。范纯仁,字尧夫)
林旦面向吕公著,道:“我记得元丰元年贾种民曾经陷害过您和苏子容,而今您不欲正其罪恶,反而替他求情,是何故?”(苏颂,字子容)
太皇太后道:“吾记得好像是陈世儒弑母案,那个案子当时闹得还挺大的。吕卿还被关进了御史台狱。”她回忆片刻,继续道,“吾没记错的话,苏子容当时是开封府知府吧。”
站在队列里的苏辙突然扭头看了眼不远处沉默不语的苏轼,这一举动引起了太皇太后的注意。她将目光移向苏轼,道:“我记得子瞻那个时候好像也被关在御史台狱中吧。”
苏轼脸上闪过一抹忧伤,回禀道:“对,臣当时被关在苏子容隔壁,与子容还隔墙对话过。”
吕公著道:“贾种民当年确实诬陷过臣,而今臣身居相位,如果让贾钟民获罪,恐怕所带来的惩戒小,带来的损失大。”他直视坐于帘后的太皇太后,继续道,“贾钟民获罪的消息该如何向天下之人展示呢?让人觉得朝廷不甚宽容,喜欢秋后算账?还望官家、太皇太后以大局为重,免了他的罪责。”
太皇太后道:“此事容吾想想,改日再议。”
退朝后,官员们相继走出大殿。一人边走边对结伴同行的官员道:“陈世儒弑母案是什么?”
另一名官员震惊道:“这么轰动全国的大案你竟然不知道!”
那人耸耸肩,道:“八年前我不在京师,不知道也正常。”
“你当时是在哪个穷乡僻壤之地为官啊!”
又一人闻声凑上前,道:“我当年也不在京师为官,我都听说了,你竟然不知道!此案之所以轰动全国,是因为陈世儒是前宰相陈昭誉的儿子,其妻李氏的母亲吕氏是吕公的侄女。当时吕公时任同知枢密院。你想想,前宰相的儿子和同知枢密院的孙侄女竟然在京师把娘亲给杀了,你说轰动全国不!”(陈执中,字昭誉)
那人激动道:“快给我详细讲讲来龙去脉。”
“我也是道听途说,其中一些细节究竟多少为真多少为假,暂未可知。事情要从八年前说起……”
元丰元年。
汴京。
陈宅。
李柳心从婆母张氏的厢房中走了出来,面色不悦,强忍心中怒火回到房中,啐道:“真难伺候!”
屋内一群婢女见李柳心心情不佳,皆低头不语。贴身婢女高玎儿和张鸩儿对视一眼,高玎儿上前一步,安慰道:“大娘子莫气,她那性子,您是知道的,犯不着和她生气。气坏了身子,博士该心疼了!”
李柳心轻抚胸口,长舒一口气,道:“博士身在舒州太湖县,也心疼不着啊!”说完叹息道,“也不知他何时才能调回京师。”李柳心夫君国子博士陈世儒现任舒州太湖县县令。
一股药味扑面而来,李柳心看着高玎儿手中端着的空药碗,呵斥道:“还端着它干什么!快拿走啊!弄得满屋子药味。”
高玎儿正欲离开,李柳心对满屋子的婢女们道:“你们都给我好生伺候着婆母,等博士哪日服丧了,定当重赏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应声而退,只剩张鸩儿独自守在身边。
李柳心看了眼张鸩儿,道:“你也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对了,以后送药你和玎儿去吧,我就不去了。”
张鸩儿点点头,行了一礼,退出厢房。
高玎儿将药碗放到厨房,正要离开,忽见张鸩儿走了过来,以为李柳心又交代其办事,询问道:“大娘子有何吩咐?”
张鸩儿一边走进厨房,一边回应道:“没有,她想一个人静静,就让我们都出来了。”
高玎儿道:“很少见大娘子发这么大脾气。”
张鸩儿道:“当年陈相公在世的时候,张氏区区贱妾在家里兴风作浪,连主母都没放在眼里,还经常虐待婢女,被她打死、打残的不在少数,如今大娘子身娇体弱哪是她的对手。”
高玎儿快步走到厨房门口,探出头,确认门外没人后又将房门关上,对张鸩儿低声道:“刚才大娘子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张鸩儿疑惑道:“哪一句?”
高玎儿将声音又压低了些,道:“就是那句‘博士哪日服丧,定当重赏你们’,她什么意思?”
张鸩儿看了眼紧闭的厨房门,凑到高玎儿耳边,低声道:“大娘子不会是想……”说着用手在脖子前横着比划了一下。
高玎儿咽了下口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张鸩儿道:“张氏成天虐待姐妹们,非打即骂,好几次都差点把姐妹们打死,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更何况是大娘子。不如……”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高玎儿与张鸩儿自小在陈家服侍,关系甚笃,很多事不用对方说明便能心领神会。高玎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凶狠的目光,接着对方未说完的话继续道:“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干掉张氏。一来遂了大娘子的心愿,二来博士如愿回京,我们还能领赏。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张鸩儿道:“杀人偿命,我们杀她容易,若是东窗事发,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啊!”
高玎儿道:“自古人微命贱,张氏区区贱妾,就算杀了她又能怎样,她之前杀的那些姐妹不也不了了之了吗?别忘了,我们是替大娘子杀人,大娘子身份何等尊贵,有谁敢追究!”
张鸩儿道:“有道理。”
晚上。
张鸩儿端着药碗和高玎儿一同来到张氏厢房。张氏朝门口望了下,见李柳心并未前来送药,哼了一声,道:“李柳心呢?”
张鸩儿将药碗端到张氏面前,道:“大娘子在房中休息,特命我等前来送药。”
张氏骂骂咧咧道:“下|贱的坯子,亏她还是名门之后,这点礼数都不懂吗?”
高玎儿心念着,你一个贱妾敢说大娘子下|贱,都不知道是谁下|贱。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道:“大娘子身子不舒服,还特意嘱咐我俩一定要伺候您喝了药回去禀告她,她才能放心。”
张鸩儿随声附和道:“对啊,大娘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一定看您喝了药才能走。”说着将碗递给张氏,道,“药得趁热喝,您赶紧喝了吧。”
张氏接过药碗,喝了一口,感觉味道有异,道:“怎么和之前的药味不一样?”
张鸩儿紧张道:“是……是换药了。大娘子担心您的病情,特意让大夫加了几味药,说是效果好。”
张氏也不在意,将汤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