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朝廷大赦天下,被贬的旧臣们被划到了赦免的范围内,朝中开始商议这些人应该被转移到何处。
三月初。
宋哲宗驾崩、宋徽宗继位、向太后垂帘听政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昌化军。苏轼、苏过闻讯后大惊,对坐桄榔庵内沉默许久。苏轼已经历经了宋仁宗、宋神宗、宋英宗、宋哲宗四位皇帝,如今又迎来了宋徽宗,不禁感慨世事无常。
苏过沉思许久,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爹,官家换了,会不会下诏让我们回去啊!”
苏轼道:“谁知道呢,但愿吧。”
苏过畅想着:“如果能让我们一家回常州居住就好了,这样我们先去惠州接上维康兄长,再一同去常州与仲豫兄长团聚,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可以生活在一起,永不分离了。”
苏轼不敢揣测朝局,官家今年已十九岁,向太后的垂帘听政的时间绝对不会像高太皇太后听政那样长达八年。向太后与官家关系如何,所下诏书到底是两人的一致意见,还是向太后的主意都很难确定。
如果两人又像当年高太皇太后和先帝那样,那么即使自己能够北归,再次被贬也是官家亲政后一句话的事。
他想到此,叹息一声,对苏过道:“朝局难料,我们静观其变吧。”
三月十五日。
苏轼准备去黎子云家,路过一户人家,见外面围着不少看客,心生好奇凑过去围观。
只见一人正在院内做法事,这时一名身材魁梧的屠夫拿着磨好的刀朝一头牛走去,看样子准备杀牛。
苏轼见那牛并无病状,急忙喊道:“住手!”说着快步上前,“你们要干什么,为何要杀牛?”
屠夫停了下来,看向苏轼。黎老汉走上前去,解释道:“原来是苏先生,我孙儿病了,正请巫医为孙儿治病呢。”
苏轼疑惑道:“你治病就治病,关牛甚事?”
黎老汉道:“杀牛祝祷,以治我孙儿之病。”
苏轼愕然,指责道:“海南耕牛极少,大多从渡海运来,你好不容易有头牛不用来耕地,反而杀了它治病,实在荒谬至极!”
巫医一脸不耐烦地看着苏轼,对黎老汉道:“还治不治病了,误了时辰你孙儿就救不活了。”
黎老汉心头一惊,急忙对屠夫道:“快快快,赶紧杀牛!”
苏轼快步上前,挡住双目垂泪的牛,对屠夫怒目而视:“不准杀!”
黎老汉道:“苏先生切莫阻止,误了时辰,我孙儿可就没了!”
苏轼生气道:“你孙儿得了什么病,我给他治!”
巫医冷笑一声,蔑视地看着苏轼:“你治得了吗?”
苏轼厉声道:“怎么治不了!”然后对黎老汉道,“你孙儿在哪儿,带我去。”
黎老汉左右为难。这时,一名围观的百姓道:“你就让苏先生治吧,我上次生病就是苏先生治好的。”
不少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名百姓,又看了眼苏轼。一人惊讶道:“没想到苏先生也会巫术,真是厉害啊!”
“他哪会巫术?我是服了他开的药痊愈的。”
众人窃窃私语着。
那名百姓见黎老汉有些犹豫,劝说道:“苏先生德高望重,他说能治就肯定能治,你就让他治治嘛!你看我这不都被他治好了。”
黎老汉纠结片刻,对巫医道:“要不就让苏先生试试,要是不行我再找您。”
巫医勃然大怒:“你这样做会惹怒神明!神明一旦生气,病不可复治!”
黎老汉听对方这么一说又害怕起来,转而对苏轼道:“苏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事事关我孙儿性命还是让巫医医治吧。”
苏轼生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神明岂会不让你用药!生病不吃药,反用巫术祭鬼,是何道理!你就算杀了这头牛也救不活你孙儿!你若不想你孙儿死就快点带我去看他!”
巫医看苏轼对自己怒目而视,只得对黎老汉道:“你今天若是让他治病惹怒了神明,到时候孙儿不行了休得再找我!”说完收拾完东西愤然离去。
“等……等一下……”黎老汉眼睁睁地看着巫医渐行渐远,只得同意苏轼为孙儿治病。
苏轼来到屋内,为孩子诊脉后对忧心忡忡的黎老汉道:“我回去煎药,一个时辰后让人去我那儿取。你让孩子连续喝上半个月,保证药到病除。”
黎老汉疑惑道:“半个月?这么久!”
苏轼一脸无奈地看着黎老汉:“你孙儿的病拖了这么久,半个月够快了。”
黎老汉心中惴惴不安,但巫医已走,眼下只能相信苏轼了。
苏轼回到家中抓了药,让苏过在火上煎着。苏过坐在院子里生炉煎药,对坐在院中躺椅上发呆的苏轼道:“我之前也听人说过此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苏轼长叹一声,语气中满含无奈:“我刚才回来的路上和几名百姓结伴同行,顺便了解了一下情况。
此地百姓病不饮药,杀牛以祝祷,富者能杀十几头牛。死者如果侥幸不死,就将功德归咎于巫医。偶有想要饮药治病的人,巫医就会告诉他们这样会惹怒神明,不可复治。
于是百姓们却药禁医,不让医者入门,人牛皆死才肯罢休。真是愚昧至极!”
“怪不得此地大夫甚少,而来找爹看病的人又屈指可数。我之前还以为大家因为身体康健不常生病,原来是在杀牛治病。”
苏过揣测着,“如果是这样,那么来找爹看病的多半是买不起牛吧。无牛可杀,只得寻医问药,反倒救了性命。”
“是啊,此地如此,只怕整个海南尤甚。我救得了一人,却救不了一座岛,需得想个长久之计。”
苏轼沉思许久,自己一个外乡人,有心劝导大家也不一定听得进去,毕竟愚昧的思想根深蒂固,需得找个当地有影响力的人来劝说。
于是他回到屋内写了一篇柳宗元的《牛赋》,准备送给琼州僧人道赟,让他来劝导乡人以后生病不要再杀牛,而要寻医问药。同时,他又写了一篇《书柳子厚牛赋后》将海南杀牛治病的现状,以及送给琼州僧人道赟《牛赋》之事记录下来。(柳宗元,字子厚)
四月。
朝廷下诏让范纯仁等人复官宫观,苏轼等人迁回内郡,其中苏轼移居廉州居住,苏辙移居岳州。诏书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全国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