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愕,异口同声道:“被贬了?”
苏轼道:“没被贬,平调。”
王闰之道:“平调你愁什么!改任什么官职?”
苏轼道:“起居舍人。”
王闰之虽不懂起居舍人是何官职,但一听“起居”二字就不简单,揣测道:“感觉是个离官家很近的官。”
苏轼点点头,道:“不错,是挺近的,可谓贴身相随。”起居郎和起居舍人负责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并修起居注。因为需要每日跟在皇帝身边,所有军国大事皆参与其中。此官职虽为六品,却是接近皇帝并了解朝廷大事的绝佳位置,不少人对此趋之若鹜。
王闰之开心道:“这是好事啊!”
苏轼道:“这是祸事!官家登基后,我连升数级已让不少人眼红,如今再任起居舍人,他们必然心生嫉妒。嫉妒一生,祸事必起。这官说什么我也不做。”
王闰之道:“不想做咱就不做,辞了便是。”
王朝云道:“是啊,我们素来不求你高官厚禄,只盼你平平安安,一家人幸福安康。”
苏轼道:“我也正有此意,明日就上书请辞。”
苏轼写了《辞免起居舍人第一状》后,朝廷无动于衷,于是又写了《辞免起居舍人第二状》,依然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无奈之下,他只得求见宰相蔡确,希望对方能同意自己的请求。
此时,蔡确正在处理公事,忽闻苏轼求见,猜测他定是为请辞起居舍人而来,命人传其进来。苏轼刚一进门,还没开口,蔡确抢先道:“你要是说别的就说,请辞起居舍人大可不必。”
苏轼行了一礼,道:“下官受材浅薄、临事迂疏,骤升清职,必致烦言。还望蔡相公收回成命,让下官在礼部供职吧。”
蔡确道:“子瞻才学、品性众人皆知,起居舍人你担得起。太皇太后德音已定,你就接受了吧。”
苏轼请求再三,蔡确坚决回绝,只得失落而归。
数日后,苏轼正式担任起居舍人一职。就这样,在每日伴君左右的生活中,苏轼度过了元丰八年的最后几天……
新君登基后的第二年按例需改年号,是为元祐。
元祐元年。
正月。
司马光连上两道奏章乞求罢黜免役法,朝中对此争论不休。
二月。
司马光上书表示:
臣伏见神宗皇帝因为夏国主赵秉常为臣下所囚禁,兴兵讨伐,奋扬天威。诸将收复其边境地区,建造米脂、义合、浮图、葭芦、吴堡、安疆等寨,以此为借口来作为自己的军功,这都是在为自身谋划,而非为国家考虑。臣窃闻这些寨子皆是偏僻孤立之地,难以应援,田地不肥沃,不可以耕垦,地势也不险要,不足以守御,中国得之,白白派兵马屯守,浪费粮食……
洋洋洒洒一万多字表明宋神宗时期大宋将士们浴血奋战收回的边境之地应该割让给西夏。同时他又手书给三省、枢密院表示:不与西戎和解,中国终不得高枕无忧。就算不把侵占的土地归还西夏,也应该早日下发一诏,数落其不恭贺正旦、生辰及官家荣登宝位等臣子的礼数做得不完备,告诉他们因为天子刚即位,致力于崇尚宽大为怀,就豁达地赦免西夏的罪了。从今天开始贡奉赐予,应当皆恢复旧规……
此言一出,章惇勃然大怒,他万万没想到司马光不但要恢复每年给西夏岁币,还要割让大宋将士们浴血奋战收回来的土地,以此换得边境安宁。他当即上书表示反对,认为妄议割地者可斩!
与此同时,朝廷罢青苗法。
一天,苏轼结束工作,返回家中,见门口停了数辆马车,想着难道有客人来了,缓步朝院内走去。他随手拦住一名新买的家仆,问道:“何人来了?”
家仆道:“不知,一大家子,似乎是官人的故人,我见大娘子亲自相迎。”
“何时来的,人在何处?”
“半个时辰前,一部分在茶室,由小官人们陪着,还有一部分被大娘子引入房中。”
苏轼快步朝茶室走去,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苏迨、苏过爽朗的笑声,以及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他双眼通红,飞奔至门口,对坐在屋内的苏辙激动道:“子由!”
苏辙起身,泪水潸然,快步上前和苏轼相拥而泣,道:“兄长,好久不见!”去年八月,苏辙被任命为秘书省校书郎,奉诏回京,因染病推迟行程,身体痊愈后启程前往汴京,还未抵达又收到了改任右司谏的诏令。
苏迟、苏适、苏逊起身行了一礼,异口同声道:“伯父!”
苏轼松开苏辙,看着侄子们,开心道:“终于把你们盼来了!”然后对苏辙道,“弟妹、我的乖侄女们呢?”
苏辙道:“在嫂嫂房中聊天呢。”
苏轼点点头,看着苏辙感慨道:“你我离京十五年,没想到今日重聚于京师,真是世事难料啊!以后咱们两家人终于可以时常相伴了!”
苏过得意道:“被我说中了吧,爹爹和叔父在一起了呢!”
苏辙道:“什么意思?”
苏轼笑道:“过儿的一句玩笑话。我当时被任命为登州知州,迨儿说要是你的任所离登州近一点就好了,过儿就说,说不定在一起呢,没想到一语中的。”
苏辙笑道:“那还真是借过儿吉言了。”
一家人闲聊许久,直到家仆传饭才离开房间。
数日后。
政事堂。
司马光与众臣商议国事,再度讨论起颇受争议的免役法。一方支持免役法、一方支持差役法,双方争执不下。之前章惇与司马光因为此法在宋哲宗和太皇太后面前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恶语相向,从去年一直吵到今年。如今两方在屋内又因为此法争论起来,苏辙极力支持司马光罢黜免役法。
苏轼看了眼苏辙,对司马光道:“差役法、免役法各有利弊。免役法之害在于,为朝廷聚敛财富而致使民间有钱荒之患;差役法之害在于,百姓在官府服役,没有办法专心务农,而官吏又贪污、徇私舞弊,两种方法的害处轻重差不多。”
苏辙震惊地看着苏轼,三缄其口。
司马光道:“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苏轼道:“法令继续沿袭,事情就比较容易成功;事情循序渐进,百姓就不会感到惊慌。三代的法令,兵民合一,到了秦始皇时又一分为二。
等到了唐朝中叶,又把所有的府兵变为长年征战的士卒。自此以后,百姓不知兵法,士兵不会务农。农民拿出谷物、丝帛用来养活士兵,士兵拿出性命用来保卫农民。天下之人都觉得这样挺不错的,即使圣人复起,也不能改变这种情况。
如今免役法就类似于这个。您想要突然罢黜免役法而推行差役法,就好像要取消去长年征战的士兵而恢复民兵合一的模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司马光听后面色不悦,摆了下手准备打断苏轼的话。
苏轼突然话锋一转,道:“昔日韩魏公为相时,要将陕西民兵脸上刺青,您当时作为谏官,为了此事与其据理力争。韩公虽然不高兴,但您不管不顾硬把话说完了,这件事还是当年您告诉我的。如今您做了宰相,就不允许我把话说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