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弗去年五月去世后,苏轼本想向朝廷告假回乡治丧,但苏洵的身体越来越差,苏辙远在大名府,实在分身乏术,只得将王弗的灵柩暂放京城西郊,等苏洵身体好些再告假返乡,不料没等到父亲身体康复,反而等来了死讯。
朝廷亲赐官船送苏洵、王弗的灵柩反乡。苏轼、苏辙等人从汴京出发,走河道前往眉州眉山。一路上苏轼坐在甲板上呆呆地看着两岸后退的山景,累了就躺在甲板上睡会儿,醒来接着发呆。王二十七娘抚摸着站在自己腿前的苏迈的小脑袋,静静地注视着苏轼凄凉的背影。
苏迈身着素衣,看着多日不理睬自己的苏轼,抬头对王二十七娘道:“姨母,爹爹是不是不要迈儿了。”
王二十七娘蹲下身来,平视苏迈,道:“爹爹没有不要迈儿,只是爹爹一时接受不了你娘不在这件事罢了。”
苏迈点点头,朝苏轼跑了过去。苏轼见苏迈来了,将其抱入怀中,双目通红地看着年幼的苏迈,哽咽不能语。苏迈伸出小手拭去苏轼划过脸颊的泪珠,没有说话,静静地陪着他。
苏辙、史萱苒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来到王二十七娘身边,看着不远处依偎在一起的苏轼父子,感慨万千。河道风起,史萱苒打了个喷嚏,苏辙关心道:“外面凉,我们回船舱吧。”
史萱苒点点头,对王二十七娘道:“你也回去吧。”
王二十七娘摇摇头:“你们回去吧,我在这儿陪着他们父子便好。”
苏轼如此萎靡不振已成常态,大家早已劝无可劝,只能等时间慢慢抚平他的伤口。史萱苒也不强求,跟随苏辙回了船舱。两人在桌边坐下,史萱苒一边倒着茶,一边感慨道:“哎,兄长会同意娶她吗?”
苏辙摇摇头:“也许不会吧。兄长是个长情之人,即使临终前答应过嫂嫂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王姑娘如此喜欢兄长,怎奈兄长心有所属,纵然旧人故去,也腾不出一星半点接纳别人。”
史萱苒震惊道:“你也发现她喜欢兄长了!”
苏辙道:“我又不是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史萱苒道:“现在可如何是好?”
苏辙道:“兄长向来很有主见,他会处理好的,我们就不用担心了。”
史萱苒点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轼依旧每日坐在甲板上发呆,任由河道的风吹打全身。王二十七娘缓缓走至苏轼身边,关心道:“外面风大,回船舱吧。”
此时的苏轼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抬头看了眼王二十七娘:“你回去吧,不用管我。”
王二十七娘关心道:“还是回去吧,别受了风寒。”
这段日子以来,王二十七娘对苏轼嘘寒问暖,对苏迈照顾有加,弄得苏轼良心不安。他拍了下身旁的地面,对王二十七娘道:“来,坐下,我有话对你说。”待对方坐下后,他继续说道,“最近……辛苦你照顾迈儿了。”
王二十七娘摇摇头:“不辛苦,任姨和小念也帮忙照顾着呢。”
“迈儿太小,没了娘一时间难以接受,你们还需多陪陪他。”
“我们再陪他也抵不过你啊!迈儿白天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事,但晚上时常哭醒,大概是太懂事,不想我们担心才故作坚强吧。”
苏轼怅然道:“迈儿从小就懂事,比我这个做爹的强多了。这段时间还要麻烦你多照顾他,等回到眉山,我会多安排几个婆子丫鬟照顾他,你该回青神就回去吧。”
王二十七娘心头一紧,道:“我是迈儿的姨母,照顾他本就是理所应当。”
苏轼见其似乎没有明白自己话中深意,沉默片刻,道:“我那次对小弗说的话……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我还是不能娶你。”
王二十七娘故作洒脱地说道:“我知道,当时姐姐情绪激动,你为了安抚她才违心答应。你不用向我解释,我明白的。”
苏轼看着王二十七娘:“对不起……”
“跟我道什么歉呀!本来就是姐姐一厢情愿的事,你大可不必自责。等回眉山料理好姐姐的后事,我自会回青神,姐夫不必挂心……”王二十七娘站起身来,“你别在外面待太久,小心着凉。你要是生病了,迈儿会难过的。”
苏轼点点头:“知道了,我等会儿就回去。”
王二十七娘告别苏轼,缓缓向船舱走去,泪水划过面颊,悄悄溅落在衣襟上。她从认识苏轼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姐夫心中永远只有姐姐,自己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即使王弗临终前苏轼亲口答应娶自己,她也清楚地知道那不过是苏轼的权宜之计,从未当真。可当苏轼亲口对她说出这些话时还是有些难过。她偷偷拭去泪水,快速平复情绪,以免被人发现。
十二月。
汴京。
宋英宗忽然患病,众御医多方医治但收效甚微,众人无不为之心焦。宋英宗即位没多久,太子也没立,如果突然驾崩,难免国体不稳。监察御史里行刘庠上书奏请立皇太子,宋英宗不悦,当即合上奏章,不做回复。
日子一天天过去,宋英宗的病情越来越重,连话都说不出来,所言之事皆以笔代之。太子迟迟未立,韩琦冒着龙颜不悦的风险向宋英宗进言:“官家久不视朝,希望能早点立下储君,以安社稷。”
宋英宗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从前的倔强退了下来,不得不向命运低头。他点点头,示意韩琦拿纸笔来。
韩琦急忙递上纸笔,只见宋英宗在纸上赫然写下“立大王为皇太子”。虽然大王是指长子赵顼,但太子之事干系重大,不指名道姓将来难免引发争端。于是他再度问道:“是颍王赵顼吧?”
宋英宗点点头,在纸上继续写下赵顼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