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尧俞、王岩叟居家还不忘将弹劾苏轼的奏章交付三省。三省的宰相们收到奏章后,进呈太皇太后。
吕公著启奏道:“不如降旨处罚指责苏子瞻的这三人,以平息此事。”
太皇太后面带怒色,厉声道:“此事没完没了,干脆连带苏子瞻,将他们四人一并逐出京师算了!”
吕公著大惊失色,急忙劝说道:“万万不可!”
太皇太后道:“吕相公,吾虽在宫闱,但这段时间听政已隐约感觉朝中朋党开始暗结。吾将他们四人全部逐出,免得催化朋党勾结,互相弹劾。不把他们逐出京师,此事就不会消停。这些年党争引发的事端还少吗?”
吕公著道:“原来太皇太后都知道。”
朝中私下将官员们势分三党:洛党、蜀党、朔党。洛党以程颐为首,朱光庭、贾易为辅;蜀党以苏轼为首,苏辙,吕陶为辅;朔党以刘挚、梁焘、王岩叟、刘安世为首,而辅之者甚众。
太皇太后道:“依你之见,他们可有结党?”
吕公著道:“臣不敢妄下断言,但此次朱公掞弹劾苏子瞻确有私心之嫌,王彦霖、傅钦之对策题断章取义,不依不饶地弹劾苏子瞻,动机为何,臣不知。但臣知道不能纵容这种势头,故而方才向您建议对这三人予以降罪。”
太皇太后道:“那就再次下诏表明苏子瞻无讥讽之意,让他们三人不要再弹劾了。你下去也暗中提点着他们,凡事见好就收。”
吕公著道:“臣明白。”
翌日。
朝廷下诏:苏轼所撰策题,既没讥讽祖宗之意,只是用来策试考生,也没将祖宗的治国纲要拿来评议,只是学士院失于检查考实。札子与学士院共知,令苏轼、傅尧俞、王岩叟、朱光庭疾速回去供职!
吕公著又命人暗中提点王岩叟等人,王岩叟、傅尧俞闻讯不再居家,重回御史台供职。自此以后三人再也没弹劾过苏轼,馆职考试风波就此终于平息。
苏轼虽然被人弹劾,但并未因此而忌惮言语有失,在随后的日子里依然积极参与国家大事的讨论,并上书言事。
不知不觉已值四月……
年初馆职考试合格后被任命为秘阁校理的张舜民已改任监察御史。
一天。
崇政殿。
官员上早朝议论政事,张舜民出列启奏道:“夏人当年发动政乱,皇权归梁氏已久。自从夏国国主李秉常死后,幼主李乾顺继位,梁太后摄政,夏人越来越专横。
去年,他们虽然数次派遣使臣入我朝,看似太平,然而国内强臣争权,据传多发争端,幼主李乾顺生死未卜,朝廷不应该在此时急促对其加官进爵。
臣近日听闻朝廷要差遣刘仲冯担任封册使并携带所赐金帛出使夏国,愿官家、太皇太后收回成命,不要派他去。之所以派刘仲冯出使,是有大臣想要优待关照他,对其予以重用,然而刘仲冯位居起居郎,乃天子近臣,不宜出使夏国。如今夏人桀骜,有入侵我大宋之心,应对其出兵问罪。”(刘奉世,字仲冯)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一名官员对身边官员道:“张芸叟说的‘大臣’是谁?”(张舜民,字芸叟)
另一名官员回应道:“传闻派遣刘仲冯出使夏国是文太师的意思。”
帘后传来太皇太后的咳嗽声,私议声骤停。
文彦博在宋仁宗时期数次拜相,其后历经宋英宗、宋神宗两朝,可谓三朝元老。年近八十的他于元丰六年以太师的身份致仕。然而文彦博身体很好,宋哲宗继位后,他不仅活着,还身体健硕,在司马光的举荐下被召回朝堂,授予平章军国重事。一个月前,文彦博请求致仕,被朝廷拒绝。
吕公著看着张芸叟,厉声道:“荒谬,污蔑文太师该当何罪!”然后对宋哲宗、太皇太后道,“启禀官家、太皇太后,张芸叟说文太师关照刘仲冯,才让他担任封册使出使夏国,然而差派刘仲冯出使并非文太师之意,而是宰相们共同商定的。此事三省、枢密院公知。”
三省和枢密院的官员们纷纷启奏确实如此。
不少官员见状指责张舜民污蔑文彦博,理应被问罪。
没几天,朝廷下诏:张舜民特罢监察御史,依前秘阁校理,权判登闻鼓院,仍令赴馆供职。
御史台。
王岩叟看着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回馆阁的张舜民,道:“芸叟,你先别急,我明日就启奏太皇太后,务必留下你。”
张舜民道:“事已如此,彦霖你就别麻烦了。”
王岩叟道:“那怎么能行,御史风闻言事,本就是职责所在,岂有一弹劾就被罢免言官之职的道理?”
傅尧俞道:“对啊,咱们御史台这么多人,明天大家一起上书,不怕太皇太后不改变心意。”说完看了眼屋内的官员们,道,“大家说对吧?”
众人纷纷随声附和,表示明日定会为他求情。王岩叟又跑到谏院,找朱光庭明日一同为张舜民申辩。
翌日。
傅尧俞启奏道:“张芸叟因谈论边境之事,说文太师关照刘仲冯失实而被罢言职。臣以为朝廷设置御史就是考虑朝堂之下的消息闭塞,于是广开耳目,准许言官风闻言事,所谓‘言之者无罪,而闻之者足以受到警戒’。如今张芸叟一句话没说对,朝廷便剥夺他言官之职改派他职。此举对张芸叟没什么损失,但是对于官家和太皇太后却没有好处,还望官家、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傅尧俞话音刚落,王岩叟急忙启奏道:“张芸叟说文太师关照刘仲冯,此话并非自撰,乃是收集众人言论而来,这才告知朝廷。这本就是言事官的惯例,何罪之有?
刘仲冯是文太师门下之人,待遇最厚,如今出使夏国属于重大之事,外人不知是宰相们的安排,误信传言以为是文太师的意思也算情理之中,不足为怪。况且张芸叟并非狂妄,言皆有理,行与不行,全在于官家、太皇太后的选择。如今这次对他加罪,臣担心从今往后,位居言职者忌讳谏言,他日大臣如有大的罪恶,官家、太皇太后想要在听闻恶事只怕就听不到了,此非社稷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