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宗早已跑到门口围观,见苏轼一脸茫然地望向远方,道:“朝这方向是往咱们这儿来的呀。”
苏轼揣测道:“八成是路过。”
苏迈、吕筱悠正在房中看书,小晴坐在床边守着睡午觉一直没醒的苏箪。门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吕筱悠看了眼没有被吵醒的苏箪,对苏迈道:“外面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
苏迈道:“咱家住这么偏,平时人迹罕至,哪遇过这情况。我猜外面八成发生什么事了,我让阿文去看看。”
阿文此时正在隔壁房间陪苏迨读书,听到苏迈在门口喊自己,急忙跑了出来,道:“苏小官人找我?”
苏迈道:“你去看看何事这么吵闹?”
阿文领命跑了出去。
苏轼、阿宗在门口围观了半天,此时位于最前面的百姓已经蜂拥至家门口,阿文走了过来,对阿宗道:“这些人干什么呢?”
阿宗摇摇头,道:“不知道啊!”
人群中一人身骑白马,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正缓缓向前挪着。在他终于靠近苏轼家时,苏轼定睛一看,震惊道:“季常?”
阿宗、阿文不约而同地朝那人望去,离得近了一看,确实是陈慥。两人对视一眼,阿宗道:“看样子,这些人都是为了陈官人而来。”
阿文道:“陈官人什么来头,引来这么多人?”
苏轼的惊讶程度不亚于阿宗、阿文。陈慥跃下马背,感慨道:“这一路堵得……”
苏轼愕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陈慥道:“都是江湖上的朋友,听说我来了,非要来看看我。”
陈慥生性豪迈,在江湖上声名远扬,只可惜后来归隐山林,大家不知其行踪。他刚一现身黄州,就被部分居住在黄州的侠士认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仰慕他的以及因为好奇而围观的豪士、百姓纷纷赶了过来,最终人山人海,满城轰动。
大家纷纷邀请陈慥去家中做客都被他谢绝,陈慥劝说许久大家终于渐渐离开,苏轼家门前再度归于平静。此时苏家所有人都已被这动静引来围观,大家没想到陈慥在江湖上还有这等威望,实在出乎意料。
苏轼笑道:“等我以后辞官归隐了,干脆跟着你去江湖上闯荡一番,也能弥补一下少时的游侠梦。”
陈慥道:“子瞻切莫拿我说笑,江湖上的腥风血雨不比朝堂少,还是在这山野田间来得逍遥自在。”
苏迨藏在门后,探出头来,对正要进门的陈慥道:“能给我讲讲江湖上的故事吗?我只听说书先生说过,但总觉得那些故事都是他瞎编的。”
陈慥笑道:“我说的哪有说书先生说得精彩啊。”
几人回到家中,各行其是。苏轼和陈慥在房中闲聊许久,苏轼突然道:“我这儿环境简陋,也不知道你想住哪儿,就准备了三处住所,一是住我这儿最西边的厢房,但是西晒燥热,二是住门口的小船,夜晚有江风袭过,凉爽些,但是有蚊虫叮咬,三是住承天寺。你看你想住哪儿?”
陈慥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住你家里了。”
苏轼道:“可是那间厢房酷暑难当……”
陈慥道:“我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四海为家,什么地方没住过儿。就住那间,子瞻不必介怀。”
苏轼见陈慥谢绝众人邀请选择和自己居于陋室,心中颇为感动,当即作《陈季常自岐亭见访郡中及旧州诸豪争欲邀致之戏作陈孟公诗一首》一诗。
陈慥笑道:“你这是把我比作陈孟公了啊!”陈遵,字孟公,汉朝时人人以其来家中做客为荣。
苏轼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慥在苏轼家住了十来天才离开,苏轼将其送到城门口,遗憾道:“如今我有罪在身不能远行,实在没法去你家拜访。”
陈慥道:“你去不了我那儿,我过来便是。你且好好调养身心,等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苏轼道:“一言为定。”
陈慥道:“好,我们一言为定。”说完翻身上马,对恋恋不舍的苏轼,道,“回去吧,凡事想开些,日子有很多种活法,就看你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说完指了下自己的心口,“一切的答案都在这里。”
苏轼点点头,道:“我明白。”
陈慥在马上拜别苏轼,扬尘而去。
陈慥刚走的日子苏轼美好心情的余韵还在,每天乐呵呵的,但很快又被现实的残酷打回原形,日复一日百无聊赖地度日……
不知不觉已至七月,苏轼每天的生活单一枯燥,除了偶尔收到全国各地关心他的朋友们寄来的信件时心情稍好,大多数时间要不在寺中打坐参禅,要不四处闲逛,有时候去江边弄水挑菜便过一日。
这天,苏轼午饭时聊到家乡,忽然想起自己已到黄州许久,一直没有给王闰之的弟弟王缄去书信报平安,于是在桌边坐下,提笔写道:黄州真在井底,杳不闻乡国信息,不市比目起居何如?郎娘各安否……
写完后,他将信交给阿文,命其拿出去寄了,自己则缓步迈出家门,沿着江边四处转悠着。走了许久,他感觉走的有些累了,席地而坐,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黯然神伤。
这时,王朝云的身影逐渐倒影在水中,苏轼转头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王朝云,换上冰冷的语气,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王朝云解释道:“刚才见阿文要出门,打听得知你要寄信给王元直,我怕你因信伤感,特来看看。”(王缄,字元直)
苏轼没有理睬王朝云,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着。王朝云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江边走了许久,苏轼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道:“你没别的事了吗,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王朝云道:“我没有跟着你啊,路允许你走,就不允许我走了吗?只不过刚好方向一致罢了。”
苏轼无言以对,只得离开江边,改走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