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炎心里偷笑,邝讷嫌关愚之掉书袋,你自己不也是一样?无能就无能,说什么不舞之鹤?
“他死前两天来我家中,带来五百两银票,说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贪污,从此两不相欠…我邝讷是缺五百两之人吗?”
说着,邝讷有些唏嘘,擦了擦眼角:“赶他离开,竟然寻了短见……守拙是个本分人,十年啊,他一死我也伤心。”
邝讷情真意切,既有对关愚之的赏识疼爱,也有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的败兴。
“既然关知县临死前来过这里,您为何不对官府言说?”伍文定试探着问道。
“说句话伍大人莫要介意,官吏对我等富商虎视眈眈,无风还要起三重浪,若是我主动告发,得被刮去几层皮?”邝讷这话让伍文定脸红微涨。
“五百两银票您没收,可知去了哪里?”岳炎眯眼问道。
邝讷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了。”
“可没了这五百两,伍大人没法交差、我爹也出不了狱!”岳炎提高声音说道。
……
从邝府出来,管家邝云追过来塞三张银票给岳炎,陪着笑脸只说公子和伍大人多帮衬。
一张五百两大额,两张一百两小额,岳炎知道另外二百两是邝讷给的“茶水钱”。
伍文定见人家把钱塞给岳炎,只象征性的冲自己点点头,酸得要命,心说以前这钱都是给我的好麽。
邝云走后,岳炎想都没想,把银票都统统塞给伍文定。五百两给伍文定上缴苏州府交差,另外二百两,这些天伍文定帮忙不少,没他这杆大旗也成不了事,算报恩了。
伍文定想了想,收了大额银票,又分出一张小银票分给岳炎。
虽然以前也收过邝讷好处,但三五十两顶天了。人家这次明显敬着岳炎,换了好茶、称呼从小友变成公子,茶水钱也翻了几倍。
再者,今天岳炎的表现也着实吓坏伍文定,他总想问问周颠传人是否真的却又不敢,心说今后不能得罪这孩子,对岳炎的态度愈发恭敬起来。
伍文定也知道,这次没有岳炎,破案势比登天。见识了岳炎气度,说不定自己日后的富贵全依靠眼前人,就存了结交的心思。
岳炎没有假意推辞,收下银票,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
破了案,但是五百两银票没有踪影。岳炎分析了,邝讷家大业大不会稀罕关愚之的五百两。知县后来直接去了三水楼,银票应该在身上。
关愚之死后接触他的先是关福、后是张典史和仵作。关福承认知道有银两的事情,说明他没拿——岳炎从微表情上也确认了这点。
而剩余两人,仵作不敢,只有心狠手辣的张典史。拿走五百两赈灾银,再嫁祸给岳彬,是最有可能的。
今天来找邝讷,岳炎是想从他身上讹五百两银子帮父亲脱身。尽管超水平发挥讹来七百两银子,但岳炎颇为不爽,邝讷有过却毫无罪责,岳炎感觉一拳打在空气里。心里想着:“来日方长,等我住你大宅、吞你家产、睡你女儿……”
……
二人走后,从厅堂后转出一人,身着淡绿翠烟衫,散花水雾墨绿百褶裙,头上斜插镂空碧玉簪。香娇玉嫩、秀靥美比花娇,指如削葱、口如含朱,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好巧不巧,邝讷真有一个独女,正是眼前这位邝菡芝。
邝讷并没有去钓鱼,起先跟女儿在堂后暗中观察了一番,才出去招呼。
其实对于关愚之的死,邝讷并没有刚才看起来那么心痛。
养了关愚之十年不假,但这样的人他们养的多了去,有些事情邝讷并没有跟岳炎说。
原本邝讷并不看好关愚之,可上面有人欣赏他,说他有诗名、有文才。从来到吴县做知县那天起,关愚之几乎天天来邝府求帮忙。
邝讷刚开始还帮忙应付一下,可这个废物一事无成。
某些人看出苗头,只要缺钱就难为关愚之,让他找邝讷出钱买太平。长此以往,邝讷颇为反感,索性找各种理由,不再见关愚之。最后这次,是关愚之在府门外长跪不起,邝讷怕人看了不妥,才破例见了他。
“都听到了,你怎么看?”此时邝讷卸下伪装,慈祥的看着女儿。
邝菡芝十五岁,自幼聪慧早就是邝讷的得力助手,甚至很多事情还要女儿拿主意。
“父亲处理的极佳。一个束发少年能在一团乱麻中清晰理出线索,捏着线头找到咱家中已是不易。”邝菡芝一口吴侬软语,似水如歌。
“咱家中气势,连南户部尚书见了都啧啧称奇,岳炎侃侃点评却毫不动贪念,这份气度不简单。”
“沈周《庐山图》,枝山先生都以为真迹,他却能一言切中要害,这份见识不简单。”
“他欲抑先扬,连番几次把父亲逼到墙角,又不着痕迹的收回来,只为知道关知县过往,这份智谋不简单。”
“我家家财万贯,凭他那几句要命的威胁,可以敲诈更多银钱,可他只要五百两救父,这份心胸不简单”
邝菡芝几句话全在大关节,听得邝讷不停赞叹,抚掌道:“这不就是我儿择婿的标准吗?”
邝菡芝俏脸一红,嗔怪父亲几句,转开话题说道:“父亲花钱结个善缘,说不定日后的回报比那几十个‘前程’都要丰厚。”
说着岳炎,俊秀的脸庞和种种不凡浮上心头,邝菡芝在心里打了几个锁结,有些奇怪的感觉难以表达。
咦?人家脸怎么又红了呀!
……
“阿嚏!”岳炎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心说谁在背后说我?
看着伍文定兴高采烈的样子,岳炎颇为扫兴的说出个大难题:“伍叔,关知县自鸩虽已查清,但一无目击人证,二无确切物证,还是无法落案。”
邝讷一直说的是“我们”,能请动礼部侍郎、运作吏部,关愚之恐怕只是巨大利益链条的冰山一角,强迫他出来说话怕有麻烦,更何况邝讷与关愚之自尽没有直接关系。
让关福当替罪羊?他为人孝顺,也不忍心啊。
父亲还在大牢,该如何搭救呢?
“此案对苏州府极为不利,关知县若是自杀,府尊大人一定会非常满意。”分析了目前状况,伍推官信心十足道:“只要关福咬定,林大人那边自然会想办法把结论坐实。”
“不过……”伍文定有些郁闷的撇嘴道:“还需要一个令所有人信服的自杀缘由,现下的说法不太给关知县留体面了。”
伍文定的话只是好听的说法,藏着的意思岳炎明白。给关知县留体面只是“体面说法”,总不能说吴县乱做一团,堂堂知县竟然被官吏、士绅们逼迫着走向绝路吧?
更何况,堵住南京那些人的嘴,也需要更适合的理由。
岳炎搜肠刮肚边走边想,一抬头远远看见崇真宫,他一拍脑袋,兴奋的说道:“办法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