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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葫芦僧断葫芦案

日月共天 讯越者 4099 2024-07-06 15:29

  “张府尹在哪里?张府尹在哪里!”杭州府的王通判骑马跟在张大的后面。

  那群奴仆见官员来了,连忙把人放开,张大下马冲进人群:“老爷,我来了。”

   这人就是新任知府!胡来不由呆住了。

  王通判自然认得胡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李府的人素来横行霸道,今日大概也不例外。

  王通判对着张芹拱手道:“卑职王近见过大人,有失远迎,祈请恕罪。”

  张芹道:“无妨。”指着胡来一众人道:“把这些人都给我拿下。”

  胡来下意识就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求着“饶命!”

  王判官这时候装傻了,也不动手,张芹喝道:“这样光天化日下,强闯客栈,殴打侮辱朝廷命官的恶奴,还不与我拿了。”

   这时候一众人方才把胡来一众人等拿了。

  李璠在府上听说了胡来被抓的事情,内心一时慌乱,却看见眼前的美妇人说道:“璠儿莫怕,胡来这次也是的,这么运气那么不好,偏偏遇上了这新来的张知府,要是能捞咋们就捞,要是不能捞,死了也活该。”

  “老夫人说的是,这钱一到位,没有不通的人,再说这张知府再怎么厉害,难道还不怕平虏伯吗?”胡来的弟弟二管家胡去答道。

  “是极。”李璠这下放下心来,此时他的妹妹李瓶儿也来了,道:“哥哥,最近还是避一避风头吧,听说这张芹可不是个好惹的。”

  “妹妹说的是,这几日我就不出去了,等风声过去,我在出去。” 李瓶儿道:“这下说的是。”

  这时府内仆人来传:“府衙,让咱们派人去处理胡管家的事情嘞。”

  李璠看着胡去,道:“你去吧,这钱看着给。”

   “明白。”胡去就上了去府衙的路。

  张芹已一到了府衙,就听闻有一件人命官司,便差人把原告叫来。

  那原告乃是冯家的老仆道:“被殴死者乃小人之主人。因那日买了一个丫头,不想是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我家小爷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入门。这拐子便又悄悄的卖与李家,被我们知道了,去找拿卖主,夺取丫头。无奈李家原系杭州一霸,倚财仗势,众豪奴将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凶身主仆已皆逃走,无影无踪,只剩了几个局外之人。小人告的状,竟无人作主。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死者感戴天恩不尽!”

  张芹听了大怒道:“岂有这样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来的!”因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族中人拿来拷问,令他们实供藏在何处;一面再动海捕文书。正要发签时,那李府的二管家胡去来了,张芹只见案边立的一个门子使眼色儿,——不令他发签之意。张芹心下甚为疑怪,只得停了手,即时退堂,至密室,侍从皆退去,只留门子服侍。这门子忙上来请安,笑问:“老爷一向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张芹道:“却十分面善得紧,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门子笑道:“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不记当年葫芦庙里之事?”张芹听了,如雷震一惊,方想起往事。他曾有一段困窘时期住在一个葫芦庙里,而这门子本是葫芦庙内一个小沙弥,因被火之后,无处安身,欲投别庙去修行,又耐不得清凉景况,因想这件生意倒还轻省热闹,遂趁年纪蓄了发,充了门子。张芹那里料得是他,便忙携手笑道:“原来是故人。”又让坐了好谈。这门子不敢坐。张芹笑道:“贫贱之交不可忘。你我故人也;二则此系私室,既欲长谈,岂有不坐之理?”这门子听说,方告了座,斜签着坐了。

  张芹因问方才何故有不令发签之意。这门子道:“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护官符’来不成?”张芹忙问:“何为‘护官符’?我竟不知。”门子道:“这还了得!连这个不知,怎能作得长远!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号叫作‘护官符’。方才所说的这李家,老爷如何惹得他!他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皆因都碍着情分面上,所以如此。”一面说,一面从顺袋中取出一张抄写的“护官符”来,递与雨村,看时,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其口碑排写得明白,下面所注的皆是自始祖官爵并房次:

  李无理,身价亿万把国敌。平虏伯江彬之连襟,二房。

  张芹才刚一看,忽然听人报:“镇守太监王公公有宴请!“张芹听说,忙具衣冠出去赴宴。约莫一顿饭功夫,方回来细问。

  这门子道:“今告打死人之李,就系无理之‘李’也。不说那平虏伯,他的世交亲友在都在外者,本亦不少。老爷如今拿谁去?”

  张芹听如此说,便笑问门子道:“如你这样说来,却怎么了结此案?你大约也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了?”

  门子笑道:“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躲的方向我知道,一并这拐卖之人我也知道,死鬼买主也深知道。待我细说与老爷听:这个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源,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立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三日后方过门。谁晓这拐子又偷卖与李家,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再逃往他省。谁知又不曾走脱,两家拿住,打了个臭死,都不肯收银,只要领人。那李家公子岂是让人的,便喝着手下人一打,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三日死了。这李公子偶然遇见这丫头,意欲买了做个妾,谁知闹出这事来。既打了冯公子,夺了丫头,他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快活,还在杭州城嘞。这且别说,老爷你当被卖之丫头是谁?”

  张芹道:“我如何得知。”门子冷笑道:“这人算来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小姐,名唤英莲的。”

  张芹罕然道:“原来就是他!闻得养至五岁被人拐去,却如今才来卖呢?”

  门子道:“这一种拐子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儿女,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二岁,度其容貌,带至他乡转卖。当日这英莲,我们天天哄他顽耍;虽隔了七八年,如今十二三岁的光景,其模样虽然出脱得齐整好些,然大概相貌,自是不改,熟人易认。况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从胎里带来的,所以我却认得。偏生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舍居住,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问他。他是被拐子打怕了的,万不敢说,只说拐子系他亲爹,因无钱偿债,故卖他。我又哄之再四,他又哭了,只说‘我不记得小时之事!’这可无疑了。那日冯公子相看了,兑了银子,拐子醉了,他自叹道:‘我今日罪孽可满了!’后又听见冯公子令三日之后过门,他又转有忧愁之态。我又不忍其形景,等拐子出去,又命内人去解释他:‘这冯公子必待好日期来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况他是个绝风流人品,家里颇过得,素习又最厌恶堂客,今竟破价买你,后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两日,何必忧闷!’他听如此说,方才略解忧闷,自为从此得所。谁料天下竟有这等不如意事,第二日,他偏又卖与李家。若卖与第二个人还好,这李公子的混名人称‘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而且使钱如土,遂打了个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不知去处。这冯公子空喜一场,一念未遂,反花了钱,送了命,岂不可叹!”

  张芹听了,亦叹道:“这也是他们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这冯源如何偏只看准了这英莲?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头路,且又是个多情的,若能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来。这李家纵比冯家富贵,想其为人,自然姬妾众多,淫佚无度,未必及冯源定情于一人者。这正是梦幻情缘,恰遇一对薄命儿女。且不要议论他,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今日何反成了个没主意的人了!大人本就是徽州府的府尹,杭州只是暂时之所,何故趟这个浑水呢?”张芹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到这杭州当了父母官,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岂可因私而废法?是我实不能忍为者。”门子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有云:‘大丈夫相时而动’,又曰:‘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一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

  张芹低了半日头,方说道:“依你怎么样?”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一个极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原凶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定要将李家族中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下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老爷就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李璠原因夙孽相逢,今狭路既遇,原应了结。李璠今已得了无名之病,被冯魂追索已死。其祸皆因拐子某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乡某姓人氏,按法处治,余不略及’等语。小人暗中嘱托拐子,令其实招。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余者自然也都不虚了。李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冯家作烧埋之费。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见有了这个银子,想来也就无话了。而那李府的恶奴侮辱朝廷命官,狠狠罚他,也好平了众怒,老爷细想此计如何?”张芹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或可压服口声。”二人计议,天色已晚,别无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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