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手极重,闫亮嘴角已经见血,他低声道:“明白。”
韩丰良道:“伟胜率人去了凳山,现场既无打斗痕迹,又无消息埋伏,与之前所述大相径庭,你作何解释?”
闫亮惊怒道:“不可能!当时链弹引爆,现场血腥惨烈,我亲眼目睹,受伤者不下于五人,怎么会没有痕迹?”
韩丰良紧盯着他道:“我们暂且认为对方还有余暇打扫现场,清除痕迹。我再问你,今日你几时进城?”
闫亮道:“午时。”
韩丰良道:“午时入城,便去了裕兴酒楼?”
闫亮道:“正是。”
韩丰良一字一顿地道:“我且问你,身为夜不收,最重要的是什么?”
闫亮垂下眼睑:“信任。”
韩丰良强调道:“信任!夜不收的职责便是深入虏营哨探得实,时常置身于敌我对峙最前线,战事一起最先死的往往不是边军营兵,而是我等这些隐蔽战线的将士。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营生要求我们只有彼此信任才敢放心将后背交给彼此,依靠通力合作方能尽最大可能保全性命。”他看着闫亮,脸部的肌肉抽动着:“闫亮,你信任我吗?”
闫亮道:“标下愚钝,不知大人何意?”
韩丰良道:“回城的路上大同府宋推官带我去了趟巡检司,”闫亮的瞳孔猛然收缩,气息顿时变得紊乱,韩丰良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继续说道:“白天在城门值守的那个兵士叫张小五,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因你出示的路引来自广宁府,他便对你留了心。所以他清楚地记得你是城门刚开便入的城,而你出现在裕兴酒楼却是午时,所以请你回答我,这两个时辰你去了哪里?”
闫亮翕动着嘴唇:“想是那张小五记错了时间。”
韩丰良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继而冷笑道:“看来我们需要换个地方说话了。”
一处普通的府邸外,中门悄悄打开,韩丰良带着人走出来,闫亮被反缚双手行走在一行人中间。门前的空地上已提前停好了一架马车。韩丰良站在马车前,注视着闫亮被押解过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有难言之隐,我可以帮你。”回答他的是闫亮的沉默,他仍试图挽救:“我如果把你交给孙将军,你可就真回不来了——掌刑司的手段不是吃素的。”
闫亮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韩丰良等了片刻,无奈挥挥手:“带走。”
就在此时,一声呼啸自黑夜中传来,一支响箭随声音准确击中马头,马发出凄厉的叫声,倒头摔在地上!一箭过后,黑暗的街巷中出现了几条黑衣打扮的汉子,单手持弩包围了过来,夜不收军士举刀迎敌,对方毫不留情扣动扳机,或击腿或击臂,压制住反击。
这一下变故,众人始料不及,转瞬间即丧失了好几条有生力量。急得韩丰良大叫:“寻找掩体,注意隐蔽!”他从倾倒的马车旁探出头:“敢问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对方根本不答话,甩手又是一弩,韩丰良急忙低头闪避,弩头钻进车壁上,弩羽急速筛动,发出嗡嗡的响声。韩丰良看向身侧的闫亮,猛然横刀向他挥去!闫亮早防备他这一手,一见他手扣绷簧,毫不迟疑地就地一滚,随即向前扑出,韩丰良一刀走空,越前一步正待补刀。哪知身体已暴露出来,黑衣人中一员眼疾手快,弩机迸发,向韩丰良当胸射来。韩丰良一个铁板桥,身体平坠堪堪躲过。待爬起身来时,闫亮已跑得远了,他鼓起一口气,唇振气鸣,吹出三声急促的短哨,原本在掩体后的夜不收忽然倾巢而出。黑衣人见目的达成,也不恋战,呼啸一声向黑暗中急退,夜不收持械追将了下去。
韩丰良从马车后走出来,他环视着战场,虽然多人受伤,但所幸并未伤及性命。张伟胜走过来:“大人可有受伤?”
韩丰良铁青着脸,咬牙道:“我要回营向孙将军禀明情由,城里交给你了,务必将这贼子逮捕归案。”他走出两步,忽又停住:“咱们的人常年活跃在前线,于侦缉探案并不在行。锦衣卫刘一鸣百户此刻恰在大同,他办案经验丰富,你可去行辕与其联络,务必严查死守将闫亮及其身后的势力铲除。”
青州府郭记玉器行,秦志冠带着顾晓阳走进店里,此时的他形容憔悴双目阴郁,亥下胡须散乱。掌柜小心地凑过来:“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顾晓阳自腰间掏出腰牌递与掌柜:“官差办案,找你了解点情况。”
掌柜地看了一眼忙双手奉还给顾晓阳,锦衣卫凶名在外不由得他不怕,忙将二位引至后室,沏上香茗,方战战兢兢地问道:“不知两位官爷有何见教,小的本份经营,可不曾做过不法之事。”
顾晓阳自怀中掏出一张纸,展开来正是那日仵作临摹的玉佩:“别紧张,看看这画中的玉佩,可是你店中所售?”
掌柜拿出叆叇带在鼻间,凑近了细细端详片刻,微微摇了摇头:“小店并不曾出售此类玉佩。”
秦志冠与顾晓阳失望地对视了一眼,忽然心中一动,问道:“贵店出售的玉佩有什么讲究吗?”
掌柜道:“大人有所不知,玉器一道,不同质地、不同形貌往往表意不同。若雕有龙凤、祥云等图案则表吉祥如意;白头鸟、鸳鸯、并蒂莲等图案表家和行旺,辟邪消灾类则多以观音、弥勒、貔貅为主,如此等等,您且稍后,”告罪一声走了出去,片刻后回来,手里捧着几个锦盒,打开将其中的玉佩呈给二人看:“玉器行所售的玉器多是与固定的玉匠合作,而玉匠往往精于某个领域。比如鄙店多为飞鸟鱼虫,也是因为与我们合作的玉匠精善此道。”
他用手指勾勒着画中的玉佩:“虽然这枚玉佩不够完整,但依据纹理判断所绘应是人形,”他想了想:“城南銧锡坊一带玉器行中的玉佩以山水人物闻名,二位大人去那儿走一趟说不定会有收获。”
两人道了谢,秦志冠抬头看了看天,估摸了一下时间,便赶往城南銧锡坊,顾晓阳随在秦志冠身后,听秦志冠问道:“追缉胡大海一事进展得怎么样了?”
顾晓阳趋前一步,使两人保持半个身位:“赵推官与高勤培组建了专门小队,暗探已派驻胡家庄摸底,这两日便有活动。”
秦志冠道:“蒋大人对你我可有安排?”
顾晓阳恨恨道:“现在的他巴不得我们离得越远越好呢,免得碰了他们的果子。近日所里盛传高勤培剿匪有功,蒋大人已举荐他做试百户——每年的擢升名额全被他便宜了自己人。”
秦志冠摇摇头道:“你我本非趋炎附势之人,既然拉不下脸,也莫怪蒋大人亲近疏远。”巧儿身死,让秦志冠内心充满了仇恨,追名逐利的热情也淡了下去。
顾晓阳苦笑,换了个话题道:“大人何必要辛苦自己查,找刘班头询问案情进展不好吗?”
秦志冠道:“不是我信不过他,只是这事关我未过门的妻子,”他的目光转冷:“若是让我抢先找到真凶,说不得要将其碎尸万段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两人边说边谈,步履中保持着一种默契的节奏。身为锦衣卫健走善斗乃是基本要求,小半个时辰即到銧锡坊。这銧锡坊是金银玉石集散之地,店铺鳞次梯比,二人连问几家却一无所获,不免有些灰心。此时日头西斜,顾晓阳擦擦头上的汗向秦志冠:“大人,坊门眼看要关了,咱们今日就此作罢,明天再来吧。”
秦志冠走向临街的一家“多宝玉行”:“最后一家。”
顾晓阳说明来意,将临摹图纸展开给掌柜,那掌柜凑近观看,口中喃喃道:“此玉佩所绘为岁寒三友,多是赠与好友亲故。唔…...正是鄙店所出。”
秦志冠打了个激灵:“可知买家是谁吗?”
掌柜唤过伙计,在账簿上一番查找:“买家乃是青州府守备刘琪的公子刘健。”
翠香园门口,马森从马车中走出,马全拦在他身前阴恻恻地道:“少爷,近日还是低调些得好,别耽误了行动。”
马森道:“我既然已经答应你将密匣拿到手便不会食言而肥,你用不着处处提防于我。”
马全讥笑道:“那日若不是你与令尊发生争执,估计这会我早就身陷囫囵了。”马森哼了一声,马全又道:“少爷终归是聪明人,到头来虚惊一场。今日且容你快活一晚,但记住早去早回,否则小的心急起来,可说不定做出什么事来。”说到后来,已经语带威胁了。
马森绕过他走向翠香园,大茶壶谄笑着从门口迎出来,马全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将马车牵到后院。
刘健已在包厢里等候多时,身边红倚翠偎玩得好不痛快,待马森坐定,便将右边一个艳丽的女子推到他怀里:“几日不见你,到哪里耍去了?”